元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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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草堂漫谈

    让玉清宫众人站在漫天飞雪之中,也并非待客之道。

    于是杨继盛让人为几处屋舍添置了火炉,然后请玉清宫众人进入屋舍取暖。

    杜玄苏林、桓玄以及十二灵,以及冯谖等几个门客则被杨继盛请进草堂,围在火炉之旁慢慢细说。

    见到杜玄,桓玄也是悲喜交集。

    刚刚围着火炉坐下,还未等杜玄将他们一众介绍给杨继盛,桓玄便拉住杜玄的手说道:“我是真怕玄将军打不过那符王,反而丢了封灵剑!不过,话说回来,玄将军到底有没有见到符王那奸贼?”

    杜玄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说道:“符王,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有杨先生在,符王伤不了我。”

    听到杨先生,郭璞留了神,问道:“玄将军所说的杨先生,可是那力抗严嵩的杨继盛先生?早就听闻这杨家堡住着一位忠肝义胆的英豪,我等还未来得及拜访。”

    杨继盛微笑道:“英豪之名实在过誉。忠肝义胆四字实在累人。”

    说着,杨继盛郑重看了一眼桓玄、郭璞十二灵,正襟拱手道:“冯老先生等几位玉清宫门客,早已是杨家堡熟客。至于你们十三人,如果我猜的不错,便是那传闻已久的玉清宫‘十三帝王将相’,传闻你们十三人乃‘项王韩信、子建陆机’一般的大英雄、大将军、大文豪,不知是流传,还是真乃其人?”

    桓玄和十二灵听闻,纷纷哈哈大笑。

    项王说道:“如假包换!”

    不过,等到众人互相交谈一阵之后,杨继盛便再也不怀疑十三人的身份,反而对十三人景仰有加,在杨继盛心目中,这十三人那历史地位着实高超。

    温了数壶酒之后,众人继续谈笑。

    杨继盛拍着杜玄的肩膀说道:“你们这位玄将军,不可限量!玄将军和符王交手,初开始我曾出手阻拦。但到后来才发现,我是拦不住他的。他手中的封灵剑,能召唤出不输于我的力量。实在难得!”

    郭璞捻须微笑,向杜玄投向欣慰的目光。

    不过,对于杨继盛,郭璞也恭维了一番:“杨先生忠肝义胆感动天地,鬼神为之惊魂。一入这杨家堡,璞便觉此处有天地之力汇聚。杨先生乃得天地肯定之人。”

    “不过...”郭璞微微皱眉道:“为何璞在此处感受到些许矛盾,些许郁结。”

    听到此话,杨继盛长叹一声道:“唉...郭先生所说极是。”

    然后杨继盛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忠魂两字至今,已经有些累人,我夫妇二人在此参透多年,如今内心的确郁结!”

    杨继盛此话一出,十二灵中有人惊讶道:“却是为何?”

    杨继盛说道:“近百年来,我心中一直有许多疙瘩未曾解开。其一,当年身死,求仁得仁。然而,以今日‘文明’论之,则被人屡称迂腐。难道文明否定了身死求仁吗?

    其二,“天王自圣明”,皇帝在500年前,在我们臣下眼中,那是天,那是一切。可是,如今想来,不过是权力中枢。‘忠君’,到底是忠于‘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还是忠于‘一家一姓’?”

    “其三,降与不降。”杨继盛望了望身边的夏贵和刘整,接着说道:“夏、刘两位将军叛宋投元。两人乃降将,气节比不上陆秀夫文天祥。可是,降与不降,对于百姓来说,又是什么呢?宋人皆成元民,岂是宋人尽负宋君、皆成了降元之遗民?岂可天下遗民尽皆贰民?抑或是只有贰臣,而无贰民!又或者,难道江南之地、之人悉尽陨灭,方可报宋君之恩?此降之苦也!”

    “然而,蒙古征伐天下,有多少土地、人口、城池悉尽陨灭,满清入关“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如若不抗争,像那西征蒙军和满清女真,又有毁灭一切的暴戾狠劲。此不降之苦也!”

    “当此之时,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到底该如何选择?到底降还是不降?此时的百姓,无异蝼蚁,诚是痛惜。如之奈何?”

    听杨继盛说完这些困惑的问题,桓玄和十二灵以及几位门客纷纷沉默,无一人作答。

    也不知他们早就有了答案,还是他们也同样困惑。

    杜玄初开始还不太了解杨继盛,更对夏贵、刘整一无所知。

    杨继盛和桓玄、十二灵谈话间,苏林为他补了一堂课,他才对杨继盛、夏刘三人有所了解。

    此时听到杨继盛三大疑惑,杜玄品味良久方才搞明白,但搞明白之后,他也陷入了沉默。

    在杜玄看来,这三大疑惑都是无解的问题,也许天下大智慧之人能解。

    如果临到其事,他会选择一方,但道理是什么,他是没打算弄懂。

    苏林明白这种疑惑,司马迁所说“究天人之际”,便是如此。

    苏林不禁同情起杨继盛来,正所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杨继盛现世时忍辱含冤,做了游魂内心也未曾宽慰。

    杨继盛如此纠结,只是想不用煞费苦心做选择。

    因为中国人只做最好,不做选择,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只认终极的道理,只认天道和天理,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便是最好的。

    所以当认识到一贯坚持的认知有可能被颠覆时,他们内心总是难以平和、难以宽慰。

    此时,草堂之外,漫天飞雪,草堂之内,红泥火炉照得人身体暖和。

    然而,草堂中人,却个个陷入沉默。

    直到杨继盛妻子张氏又搬来一坛好酒,这才让草堂中的气氛从沉默再次变为活跃。

    杜玄终于想起他前来此处是要解决幽冥城与杨家堡之间“拆迁”的问题,但是,就在他刚提了半句时,便被郭璞拦住,示意他不要再说。

    于是,一直到杨继盛将玉清宫众人送出杨家堡,杨继盛还是不知杜玄此行前来会他的真实目的。

    走在回幽冥城的路上,杜玄问郭璞为什么拦住他不让再提。

    郭璞仰天长叹道:“此人乃阳明子信徒。阳明子有龙场悟道,这杨家堡,也许会成为杨继盛的‘龙场’。如若拆了此处,只觉可惜!”

    一门客说道:“此人太过执着,过于执着的后果便是正义邪恶就在一瞬之间。”

    郭璞摇头微笑道:“非也!此人乃儒家忠实信徒,其执着,不过是‘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但儒家也务实、懂得变通,此人智者,终究有想通之时。我们那封灵殿中的童子,时常跟我辩论,说什么‘致良知之学,乃心性成熟者之学,最忌求诸己,最宜无限呈现自我心性。’我时时不以为然,如今想来也有可取之处。”

    苏林问郭璞道:“刚刚杨继盛说罢三大疑惑,先生为何也沉默?莫非作为仙人,那些疑惑,先生已经通透?”

    郭璞听罢,哈哈大笑道:“不敢说通透,但已不足挂怀。你看我等十三人,哪个还是忧郁之人?!”

    然后郭璞又仔细看了看杜玄,之前得知杜玄被符王埋伏的消息时,郭璞也是心急如焚,因为符王的随意杀戮,让人惊悚。

    郭璞继续说道:“这杨继盛,实乃千古忠魂!但此人所纠结者也多。就比如符王该不该杀,这不明摆的吗,符王该杀。符王的危险是被几百条人命证实的,有符王这样确切的罪人不杀,还去纠结天理。什么是天理,人本才是天理。草菅人命,无论何时,都不是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