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高门庶女,何妨吟啸且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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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宫

    大齐庆历二十二年,夏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纵是清晨,远处却隐隐有雷声,雨势眼看就要变大。来往行人莫不匆匆。

    关雎宫中,皇后夏满正在镜前梳妆。

    侍女初莲捧起皇后如瀑般的秀发,三挽两系,梳成一个高髻。

    正待插上珠钗,夏满一边闲闲地把玩着手中精巧的饰物,一边说道:“今日无事,也不见人,戴些轻巧的吧。”

    初莲答应了一声,手中忙个不停。

    少顷,梳妆完毕。

    镜中人锦衣华服,脂端粉丽,浅浅一笑,端的是一个倾城佳人。

    初莲不觉看呆了,笑着称赞道:“娘娘真美,怪不得皇上一心都在娘娘身上,无论如何都要封娘娘为皇后。”

    夏满闻言一怔。

    世人都说皇帝最为宠爱自己。身为夏家一个小小的庶女,在皇帝的坚持下,竟被封为皇后,统领六宫,母仪天下。

    可是,由始至终,夏满始终觉得,皇帝的这份宠爱,是那么的不真实。

    是的。他是把自己封为了皇后,平日里也颇多赏赐,可是两人的相处却并不多。外人看来的盛宠,对自己来说,却总像是隔了一层纱似的。

    想到皇帝元诚那清俊的脸庞,夏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口问道:“对了。怎么不见早菱?”

    初莲看夏满似有不豫之色,连忙回道:“那丫头一早就去取点心了。”

    顿了顿,初莲笑道:“皇上有心了。知道娘娘喜爱甜食,天天送来糕点,一日未曾忘记过呢。可见皇上对娘娘的看重。”

    夏满微微一笑,叹道:“日日送来,只需要吩咐御膳房一声,费不了多少功夫。”

    她顿了顿,扑哧一声笑道:“送什么不好,偏偏送糕点。皇上这点心一送,世人都知道我贪吃了。将来史书上不知道会不会给我一个点心皇后的谥号啊?”

    正在此时,赵嬷嬷微愠的声音传来:“娘娘慎言!”

    赵嬷嬷是夏满已逝生母赵姨娘的乳母,自小陪伴夏满长大,在这关雎宫中地位非同寻常。

    只见她快步走来,锐利的眼光扫过初莲,喝道:“你是怎么伺候的?”

    此话一出,初莲大惊,连忙跪下请罪。

    她这一跪不打紧,殿里的侍从接二连三,跪了一地。

    夏满悄悄吐吐舌头,摆摆手对赵嬷嬷笑道:“好嬷嬷,我又没说什么,不必如此。”

    看着夏满娇俏的样子,赵嬷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娘娘……您现在是皇后了,怎么还……”

    夏满笑道:“反正这宫里也没有别人,不打紧的。”然后示意初莲等起身,又让别的宫人都退了下去。

    赵嬷嬷无可奈可地叹道:“是啊,这宫里太静了。您也不大见人。”

    “以前大皇子在时,时不时过来,还能添些笑声。可惜那孩子是个无福的……现在太子殿下又不与您亲近。”

    夏满笑道:“太子有自己的生母,自然不用我照拂。”

    夏满虽贵为皇后,却无所出。

    赵嬷嬷还待说些什么。

    夏满知道她一定是又来劝自己将太子接来抚养,连忙转移话题道:“皇上南征,也走了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战事可还顺利?”

    赵嬷嬷连忙答道:“皇上乃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自然一切顺利。”

    二人正说着。突然看见早菱提着裙角,匆匆从后殿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赵嬷嬷来不及斥责,只听早菱开口喊道:“娘娘,不好了。外面传来消息,皇上在行军途中突发恶疾,现在……竟是生死不明!”

    此言一出,如同那天边的惊雷一般,将殿中人都定住了!

    一时间只听见窗外沙沙的细雨声。

    夏满率先回过神来,收起震惊的神色,问道:“消息可真?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早菱急得一边拭泪一边跪下说道:“是大公子那边递过来的消息,还望娘娘早做打算!”

    夏满突闻噩耗,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来不及伤心,正色道:“消息一旦传开,恐怕宫中生乱,来人,去请太子殿下,速到关雎宫,暂居一两日。”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一阵异响。

    开始是一种隐然的骚动,从不太响到非常响。渐渐地充斥在关雎宫四周。

    如同地震来临,如同海啸奔涌,让人浑身骤起一种莫名的紧张,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降临。

    夏满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只见宫门轰的一声被大力推开,一队侍卫披甲带刀,蓦地闯了进来,引来殿中人一阵惊呼。

    赵嬷嬷连忙挡在夏满面前,厉声喝道:“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关雎宫放肆?”

    话未说完,几个侍卫齐齐动手,赵嬷嬷、初莲等几人俱都被管束了起来。

    惊疑不定间,夏满看见穿过雨幕,踏步而来,为首之人乃是北海王元谅。

    只见北海王亦是一身盔甲,他身上沾染了不少雨珠。脸上却是寒气逼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北海王环顾四周,声音沉静:“皇后娘娘不必惊动太子殿下了。”

    一挥手,北海王的侍卫已团团围住了夏满。

    夏满看来者不善,心念一转,站起来冷声道:“北海王,你想造反吗?”宽大的袍袖下,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北海王冷冷地看了虚张声势的夏满一眼,并不行礼,反而从怀中掏出一物,沉声道:“有旨意,夏皇后接旨!”

    有旨意?皇帝不是生死不明吗?哪里来的旨意?

    疑惑间,夏满听见宣读圣旨的太监那尖利的声音:“……皇后夏氏,久乖阴德,干预朝政,令其殉葬,赐毒酒……”

    夏满觉得荒唐至极,这……是遗诏?

    她听见初莲的尖叫声:“不可能!我不信,天下皆知,皇上一向宠爱娘娘,怎会下这样的旨意?”

    是啊,怎么会?

    半晌,夏满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也不信!……定是矫诏……皇上,怎会杀我?”

    一定是假的!皇上一向待我不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夏满攥起了拳头,她定定地看着北海王,说道:“一派胡言,北海王,你究竟意欲何为?皇上不在,太子年幼,恐怕要我死的是你们这些诸王吧?”

    北海王与她对视一眼,并未答话,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时,从北海王身后转出一个内侍打扮的身影来。

    那人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赫然毒酒一杯。他开口说道:“王爷何必废话,皇后娘娘,接旨吧!”

    竟然是苏兴寿!

    苏兴寿乃是皇帝心腹,一直贴身陪伴皇帝,从不听令于旁人。

    连北海王也不可能指挥得动他!

    他,竟然从南边回来了?

    莫非,要杀自己的真是皇帝?

    夏满茫然地看向北海王,他那冷漠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二分怜悯。

    一时间,夏满入坠冰窟。

    苏兴寿冷笑一声,吩咐左右上前,就要将那毒酒强行灌下。

    夏满知道今日定难得善果了,她不愿临死之前如此狼狈,也不愿连累了旁人。

    她挣扎开来,接过毒酒,朗声说道:“本宫无过,我……不服!”

    然后一仰脖,毒酒随着一行清泪一齐流下。

    耳旁,似乎听到了嬷嬷和侍女们呜咽的哭泣声,又似乎听见了一直不曾停歇的雨声。

    ……

    宫门外,咸阳王元详带着人匆匆赶来,正巧碰上封锁了关雎宫的北海王一行人。

    咸阳王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北海王沉声道:“皇后已薨。”

    咸阳王知道大事已定,舒了一口气,说道:“若无遗诏,我们兄弟也当用计除了她,岂可令这等失德的妇人辖制太子,以令天下。”

    北海王闻言略微皱了皱眉头,制止道:“不必多说。”

    他回头看了看幽深昏暗的宫殿,顿了顿,说道:“帝后情深,皇后闻山陵崩,殉了去。当葬之以后礼。”

    “到底是夏家女儿,给她拟一个好些的谥号吧……”

    史书记载:贤哲皇后夏满,长乐信都郡人。夏太师庶女,夏太后侄女。姿容出众,懿德朝辉。大齐庆历十八年选入宫中,帝甚爱之。初为妃,后封为皇后。

    庆历二十二年,身在南征战场的孝文帝身染重病,返程途中,弥留之际,留下遗诏,令皇后殉葬。皇后接招,欣然领命,谥曰贤哲皇后。帝后合葬于孝陵。

    由此,天下皆叹帝后之情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