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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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靖康元年深夜来客(二)

    沈充先是一惊,旋即便明白了。

    徽宗朝,大宋与金国订立“海上之盟”,相约夹击辽国。谁知燕山之役,二十万禁军大败于五万辽军,全军覆没。自此,宋朝中央禁军精锐力量几乎殆尽。

    此一战,让金国看透了宋朝色厉内荏与虚弱不堪。灭辽后不久,便以宋朝背信弃义、弃约毁盟为借口,挥军南下。此番金军大举来犯之前不过数月,即在靖康元年年初,已经围攻了一次汴京。

    由于京中禁军基本折尽,朝廷便调永兴军路、秦凤路一带禁军入京拱卫。此一带禁军驻地位处西北,故称之为西军。西军久历战争,是宋军中难得的一支精锐。

    这些西军,想来是年初保卫汴京后未及时撤走的。如今汴京城内战力最强的,怕只有这西军了。也正因为此,被官家调去守卫郭京与他的六甲正兵所。

    郭京,近来可谓是整个汴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沈充百思不得其解的天象,据说就是因他而来。阖城上下因之,称他为活神仙。

    道士沈充也认识,乃六甲正兵所的管事之一,更是郭京的贴身弟子。

    沈充心头一惊,看样子不是件小事。这大晚上怎么和郭京扯上了关系?他虽对郭京的种种做法颇不以为然,却不知道今晚这道士突然找上门来是福是祸。一时间有些忐忑。

    不明就里中,沈充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急忙问道:“哎呀,道长在上,沈某人有礼了。这深更半夜,怎么劳得你大驾光临寒舍?”

    道士倒是毫不在意,闭着眼受了沈充一礼。也不回敬,径直跨进院内。见道士进了门来,后面的士兵自然也不管。完全不顾沈充伸手阻拦,牵着条狗一起蜂拥进来。

    两条狗隔空互相咬吠。

    见道士就要闯进堂屋,想到赵榛的嘱托,沈充顾不上斯文,闪到前方。手臂一张,强行将众人挡在路上:“道长、各位军爷,何事请在院里说。家中女眷都在休息,内室进不得!”

    道士用拂尘一扫沈充的手臂,火急火燎道:“闪开!闪开!此事事关汴京安危,大宋的气运。是你一个小小六品官能管得?快点给我闪开!”

    言语中颇有些跋扈与不敬。

    沈充这人,搁现在的话来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郭京的六甲正兵所属临设机构,本无官署。官家特旨用着太史局的地皮。这道士与赵榛在一院里差事。二人虽互不知姓名,但抬头不见低头见,混个脸熟。平日里,道士见到他时,也颇守些礼数。今天倒一副小人得势的模样。沈充最看不得这种人,心头有些恼火。

    更何况,张邦昌一日在朝,沈充的仕途只怕一日不得进步。道士哪里知道沈充心头之痒。一句六品官,正捅在沈充心窝上。当下,毫不客气地喝道:“道长一定要硬闯进来,总要给我一个说法。深夜闯我宅门,所为何事?要说清楚了!”

    说完,把手一伸,冲道士问道:“道长既要入私宅,可有开封府的官票?”

    “没有……”道士毕竟年纪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又只是郭京的小跟班,从未独当一面过。沈充气势一强,立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便随着沈充的话头应了一声。

    这一问一答,令他顿时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气势。有些语滞。

    沈充又向后面的西军士兵问道:“可有贵营上官的令谕?”

    有宋一朝,重文轻武。道士跟着郭京,敢把沈充不放在眼里。这几个军头在崇文抑武的积威之下,知道个轻重。一时都不敢造次。再说,天大事不过是他郭京一人的事,与自己何干?

    既见道士气势有些瘀滞,一个兵油子笑嘻嘻道:“没有,没有。沈大人,我们皆听道长差遣。嘿嘿,其他一概不知……”

    沈充故作生气道:“诸位一没有官府文书,二没有上官手谕,怎可夜闯私宅?难道诸位不知道,依我大宋律例,诸夜无故入人家,主人可登时杀之。我沈某人虽是六品小官,可也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朝廷命官。真要为之大动干戈,倒也不怕御史弹劾。”说着,突然提高嗓门,冲厢房呼道:“沈星、沈汉,给爹爹我抄起家伙。我看谁敢硬闯我沈家的门!”

    沈星、沈汉正是沈充的两个儿子。两人刚才被唤回房后,一直未休息。始终在关注院中的事态。既然听到父亲召唤,急忙摘下墙上的长刀弓箭,冲出厢房。家丁也抄起了短棍,护在沈充前方。

    偌大的小院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道士见事态激化了,急忙解释道:“沈大人,沈大人,不是我不告知缘由。兹事体大,师傅特意嘱咐我,不得随意泄露出去。师傅只让我们随着这狗,抓到那人即可。这狗一路寻味而来,正到了贵府门口。我等情急之下才多有得罪……”

    正说着,西军手中牵着的狗狂吠几声,突然猛地挣脱束缚,颠颠地窜到阿黄跟前。贴着阿黄的后腿不断嗅起来,嘴中呜呜不已。

    阿黄为摆脱骚扰,转身就要咬它。

    那个兵油子拍手哈哈笑道:“奶奶的,你这畜生,想婆娘了不是……”

    惹得士兵们一阵哄堂大笑。

    沈充见状,发怒道:“我的道长爷,你这狗循着什么味找到我府上?”

    道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然闻着那人的味找上来的。”

    沈充正想回呛他几句。内室里传来王氏的声音,语气极其气恼:“相公,都是些什么人?深更半夜践踏我家门槛,统统给我赶出去!不然,便是到开封府大堂击鼓,告他私闯民宅之罪,又有何用?我与三姐的名声,要还是不要?”

    事关女眷名声,沈充不敢怠慢。赶紧正色道:“道长,我沈某人家眷就在这后方内室之中。你虽是方外之人,想必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还有这些军头大哥跟随在一起。今天,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进了内室。你收了进屋的心!”

    他边说边查看西军士兵的动静。

    却见那些士兵都把目光放在两条狗身上。西军的狗围着阿黄,急不可耐地想跨到它身上。阿黄自然不允,扭身撕咬在一起。

    西军士兵都背着身子,拢在一块。饶有兴趣地看着两条狗围在一起团团转。不时爆发出一些哄笑,似乎和院中的情形毫不相干。

    见道士欲言又止,沈充按捺住怒火,强作好声:“道长,你既是郭道长的弟子,受命而来。我沈某人也犯不着与你为难。但我这宅中确实没有你所要寻找的人。你若不信,尽可在这院中搜寻,还有这堂屋、厢房也尽可去查。只是内室与小女的闺房却不能踏入半步,不过……”言下之意,除了女眷房屋,其他地方愿意让他们搜查。

    赵榛等人正在厅堂中正襟危坐。黑暗中,听沈充这么一说,不由得立起身。也顾不得许多,准备立即转移到内室。

    却听道士道:“哪里哪里,沈大人既然这么说,贫道还有什么话说?贫道自然是相信沈大人的。嗯,今晚发生了一桩大事。我们也是过来和沈大人提个醒,夜深人静以防歹人趁虚而入。”

    丫鬟在一旁撇了撇嘴:“除了你们,还没看见其他歹人。”

    沈充挥了挥袖子,指着儿子、家丁示意:“多谢道长一番好意。我家中人丁倒也兴旺,就不劳烦你牵挂了。”

    道士悻悻道:“既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沈充冷眼看着他:“请吧。”

    西军士兵好像背上长了耳朵。

    兵油子一扯自家狗的绳索:“走喽,你个小畜生。让你找人,你倒好,循着啥狗尿来找相好的咯。大冷的天,就知道消遣我等赤佬。六根不清净,回去就给你骟了。”

    也不知道是骂狗还是骂人。狗被绳索勒得嘤嘤直叫唤。兵油子费了好大一通力气,才将它与阿黄分开。

    其他几个士兵早就自顾自地退到屋外。

    道士见状,端起手臂,举着拂尘,冲沈充鞠躬一施礼。转身,二话不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