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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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蓄势,待发(二)

    如此,一顿饭功夫。木鱼声戛然而止。

    刘心隐慢慢睁开眼。站起身,冲着牌位拜了拜。转身,对赵榛道:“刘居士性慧心慈,功德圆满。早已荣生西方极乐世界。自会保佑殿下逢凶化吉、马到功成。”又对着佛像,双手合十,许了许愿。虔诚地说道:“我们此番举动,意在天下苍生。俱是无上功德。佛法无边。佛祖必会保佑我们。一切皆如所愿,一切皆能满足。南无阿弥陀佛。”

    赵榛跟着合十:“盼如教授所愿。”

    说完,赵榛走上前,给长明灯添了些灯油。回首,细细地看了孝堂一遍,依依不舍。

    “故土难离,亲人难舍。如果不是金人横生战端,有谁愿意离开家乡?离开这一方热土?”

    两人意下踌躇。赵榛索性在孝堂上又叮咛了几句。随即出了门。

    门口,一直候着两个太监。见两人出来了,一个急忙去锁门,一个跟在身后伺候着。

    赵榛又道道:“刘教授,此行各项准备繁复。是一项大工程。你这两天便住在王府里,安排调度人员物资。以免有什么闪失。”

    刘心隐拱手应诺。见没什么事,便先行告退。

    此时,天已大黑。王府中早已点起了灯烛。

    廊檐下挂着无数的宫灯。如繁星一般,将王府装扮得瑰丽多姿。夜风袭来,地上一串串阑珊的光影,此起彼伏。如晶莹的水波,竞相追逐流淌。各放异彩。

    赵榛一时间来了兴趣。

    这些天,他一直忙于谋划。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实施方案,着手离开汴京诸般事宜。这个十二世纪全世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他哪里顾得上细细浏览?待方才与刘心隐一番交待后,这才感觉大事已定。可告一段落了,赵榛暗道。心头的一块石头,慢慢落了地。陡然,生出兴致。

    王府占地广阔。院落深邃。四下用连廊连着。分割出来的地方,巧妙地用假山池塘竹苑填上。此时,在夜幕的笼罩下,朦朦胧胧看着宏大的宫殿线条,尽显雄伟粗犷。花园凉亭的剪影,却细腻纤弱柔美。两下对比起来,别有一番景色。

    赵榛在连廊下徜徉。努力将盛世夜景塞进眼睛里,装入脑海中。

    到了一处偏僻之地。周围越发幽静。大音希声。夜晚的宁静,或许是最美的声音。

    “世间最羡无盐女,无惊不扰过一生!”

    赵榛触景生情,轻轻地诵道。叹了口气,微微地摇了摇头。自此以后,想要波澜不惊的生活,便难了。

    “什么女?哈哈,十八哥。你看中哪家的小娘子?姐姐我给你说媒去!”

    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闪在众人面前。赵榛全神贯注之下,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

    小太监赶紧上前行礼:“参见淑德帝姬。”

    赵榛这才看清楚,是自己同母的五姐赵芙金。赵佶众子女中排行十四。

    赵榛好奇地问道:“十四姐,你怎么藏在这儿?”

    赵芙金身材娇小,面容十分秀丽。她贵为公主,基因优秀,容貌自然没得说。

    当下,撇了撇嘴道:“听说,皇兄封你做信王了?我来给你贺喜啊!找不到你,只能四下溜达咯。直到刚才,见你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我见你兴致这么高,不敢搅了你的清兴。不就躲起来了?”

    说好,嗓门一提:”喂,你说,你是不是封了大王,便目中无人了?不把我放眼里了?啊,是也不是?”她语如联珠,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好听。一看就是口若悬河,富有主见的人。

    赵榛被她怼得哭笑不得。明知道她无理取闹,只能微笑不语。孝堂的事,一句也没吐露。

    她见赵榛不说话,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兴冲冲地走到赵榛跟前,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胸膛。佯作洞若观火:“这些都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不过,十八哥,我刚才可都听见了,谁家女?吴家的?快快从实招来。是哪个吴家?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女子,钻进了我弟弟的心里?是不是比姐姐我还漂亮啊……”

    赵榛心道,钟无盐相貌丑陋,青史留名。想来,她没听清楚内容。不想在这方面纠缠。循着记忆,反问道:“十四姐,你已年过十七岁,老大不小了。还待字闺中!弟弟我,只能等你了却人生大事,才能考虑自己的事儿!是不?”

    赵芙金气得直跺脚,怒嗔道:“啰啰啰,你看看,十八哥。你最无趣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知道姐姐的心事,故意气我?”

    赵榛陪着笑脸,问道:“姐姐还念念不忘那个田小郎君?”

    赵芙金毫不避讳地点头:“正是,十八哥。姐姐我是急性子的人,心里藏不住话。我也不瞒着你,我确实……这田垚,怕是我上辈子欠他的。总是忘不了。”

    赵榛道:“那便和父皇皇兄挑明了说吧。总是拖着,不是个事。”

    赵芙金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田垚一无家世,二无功名。父皇那里便通不过。皇兄即位以来,只顾着与金贼周旋。我怎么好意思去求他这些事?”

    赵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便沉默不语。

    赵芙金将他一把扯到边上。在耳旁悄声道:“我今晚来找你,正是为他的事而来。”

    赵榛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问道:“他的事?找我做什么?”

    赵芙金佯作生气:“十八哥,你这话便没有良心了。听说你要做事,姐姐我可没少借你钱。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吧?姐姐我眼皮眨都没眨一下,就给你掏了出来。怎么,姐姐现在有事来求你,便不中了?”

    赵榛哭笑不得:“怎么会不中?姐姐又没说明是何事,我怎么应承?”

    赵芙金才满意地说道:“这还差不多。”

    又以一副帮忙的口吻道:“田家郎君,虽然没什么大功名,但在算学上独树一帜。可惜,我朝历来都以文章取士。唉……田垚醉心算学,无心功名。只怕没有什么出头机会。”

    赵榛听她这么一说,登时起了兴趣。田垚莫非是精通数学的人才?便问道:“十四姐,田郎君在算学方面,都有哪些造诣?”

    把赵芙金问倒了。她有些为难。

    “我哪懂呀?平时,总听他说什么割圆、垛积、市物,什么东西……听也听不懂,反正……我觉得他很厉害!哦,田垚说,可不要小看了算学。算学,上可以通古今贯宇宙,下可以经时世惠百姓。是世间鼎鼎有用的大学问!我相信田垚不会张嘴胡说。哎,十八哥,你莫不要不信……”

    见赵榛沉默不语,生怕说服不了他。赵芙金又使劲地想了想:“嗯,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和我说过,一个什么物不知数的问题?一个数,三个三个一数剩二,五个五个一数剩三,七个七个一数剩二,问这个数是几何?十八哥,你听得明白吗?我压根就听不明白……喂,你在听我说吗……”

    此时,赵榛心头正暗暗窃喜。赵芙金这一番话,表明田垚是个极有数学造诣的数学家。

    中国古代,重文章轻实务,重书经轻技艺。满朝百官,看似文采斐然,实则做的俱是华而不实的道德文章。经世致用的实干之才,少之又少。想不到这个田垚,倒是古人中的一个异类。以后世的观念来看,这才是真正有用之人。

    当下抚掌大呼满意。

    “圣人说,礼乐射御书数,乃教之六艺。田垚说得没错,算学是六艺之一。确实是一门大学问。我只道十四姐倾心田郎君,却不知道田郎君有这番才干。姐姐慧眼识人才,推荐给我,弟弟我求之不得,哪能痛失这上好的机会!”

    赵芙金当即笑靥颜开。抱着赵榛的手臂,兴奋问道:“十八哥也觉得姐姐的眼光好啊?嘻嘻,我就知道十八哥豁达、懂事理!嗯,真是男大,气概也大。这一月以来,十八哥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眼界胸怀,绝非那些庸俗之人能比!”

    赵榛这才好奇地问起:“十四姐准备将田垚引荐给我,做些什么事?”

    赵芙金扳着手指头,盯着赵榛的眼睛。慢吞吞地说道:“十八哥不是要买山开矿吗?我想,田垚懂算筹之术。正好,可以给十八哥管管账、理理财。将来,说不定都是一家人。十八哥用着也放心。他也能找到些立身进姿的机会。当不了官,和钱打打交道,有个一技之长也好。你看怎么样?”

    赵榛一想,正好。手头这上百万的银两,正可以让一个懂算术的人去打理。田垚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于是点头认可:“姐姐言之有理!嗯,我看这么样,也不要等到买山开矿时候。三天后,我出使金军,就让他跟着吧。出行的一应钱粮开支,全由他计算调度如何?”

    赵芙金哪里还有话说?高兴地连连点头。

    赵榛见此情形,想起自己的打算。不由地试探问道:“十四姐,要么……你也随我一起出使,如何?”

    赵芙金赶紧摆手:“不行,不行。十八哥你是去做正事的。我哪能给你添乱?再说,田垚在你队伍中,我更不能给人留下话柄。”

    赵榛不甘心地追问道:“要么,这些天离开东京城一会?出去转转,见识见识我大宋的风物,也是好的。”

    赵芙金还是摇头:“唉,我一介女儿之身,怎么好出京城?宗正寺那些家伙,是吃闲饭的吗?十八哥,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些都是不现实的。再说,我准备多陪陪父皇。也好找机会,给田郎君美言几句……”

    赵榛尽了最后的努力。见没结果,只能作罢。

    两人沿着连廊里,随意地走着聊着。

    夜色已深。准备作别之时,赵芙金突然一把握住赵榛的手掌。神色牵挂,依依不舍。

    “十八哥,你年岁还小,便当此大任。实在让我放心不下。唉,也不知道皇兄怎么想的?此去出使金军,一定要察言观色,随机应变。金人言而无信,残暴不仁。万事以保全为上,切莫与金人发生冲突。早日安全回来。姐姐在府中等着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赵芙金自当赵榛为亲弟弟无疑。血浓于水,手足袍情浑然天成。此时,化作满眼的担忧与不释。拳拳之心,难以言喻。

    按照赵榛的计划,出使金军不过是个噱头。心道,我哪有功夫做那闲事?

    城下之盟,除了丧权辱国,宋人还有什么能与金人交易?

    但二人是亲姐弟,血脉相连让他心有灵犀。瞬间感受到赵芙金的情真意切。便郑重地点头应允。

    赵芙金依依不舍地便要离去。

    赵芙金随在小太监身后。即将消失在连廊尽头。突然,赵榛忍耐不住,冲着她的背影脱口大喊:“十四姐!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记住,一定要活着。活着!要活下来!”

    寒风打着卷,从赵榛的耳旁刮过。

    连廊那头,空无人影。

    赵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