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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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赵构(三)

    赵榛在房中休息了一阵。心中时不时涌现出即刻去见赵构的冲动。终于忍了下来,一直等到晚膳时分。

    晚宴设在后殿中殿。与那日折彦质接风不同,这次宴席简单许多。原来,赵构早就打过招呼。如今战事临近,一切从简,不允许大肆铺张宣扬。赵榛一贯丰简随意,不觉得有异。秦桧亦保持沉默。

    人数虽多,但是宴席匆匆,反而有些冷清。亦是分餐就坐。赵榛与赵构分坐在上席左右位置。赵榛不饮酒,赵构也不饮酒。两人捡了些肉菜入口。

    赵榛心中有事,食不甘味。正想如何开口与赵构说,赵构抢先道:“十八哥,若无事,便到哥哥房中坐坐?”

    赵榛点头应允。赵构当即招手示意他离席。赵构随身一个青年人,赶紧跟在身后,也被他阻止了。

    二人不管殿中其他人,直接去了东殿房中。

    众人只能坐在殿中继续。

    秦桧破天荒地与李回饮了几口酒。回首望了望,故作惊讶地问道:“咦?我的恩师大人呢?我正要敬他一杯。”

    李回用手指了指东边。秦桧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举樽遥敬了李回,嘴唇沾了沾酒樽。放下后,不再饮了。

    众人这一等,足足一个时辰功夫。赵榛与赵构始终未再回席。

    李回见时候不早,让人去请二位王爷。不一会,去人返回禀报。二位王爷早已聊好了,已经各自歇息了。李回听后不惊不喜,似乎在他意料之内。淡然地让众人自便,便拉着秦桧走了。众人见状,纷纷离席,往回撤了。

    后殿很快恢复了平静。

    驿站外喧嚣嘈杂,驿站内寂静沉默。

    当中大殿殿门关闭,一片漆黑。西殿熄了灯,看不到一丝亮光。东殿,昏黄的蜡烛光晕映在窗棂格纸上。

    东殿内。赵构坐在书案上首。

    汪伯彦立在下首,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信王如此直言不讳?”

    “正是!”赵构满脸错愕。

    方才赵榛还在屋内时,他努力地将满腹惊讶压在心底。等赵榛走了之后,这股惊愕之情再也隐藏不住,浮于脸上。久久消退不去。赵构说完,仰头吞了一杯酒。手中紧紧地捏着酒杯。过了一阵,才将杯子放到案上。

    先前那个青年人已经站在他身旁,急忙为他蘸满。

    赵构仰头又一干而尽。见汪伯彦欲言又止,便道:“汪龙图,你为我参谋参谋。”汪伯彦在朝廷中的贴职为龙图阁直学士。此时,读书人以入馆阁学士为荣。赵构以此称呼,显然甚为敬重他。

    汪伯彦在案下来回走了几圈。回到赵构前方站定,抚着长须推敲道:“殿下介绍陈总管时,我观信王颇有拉拢之意。如此说来,他对殿下之言恐不会有假。”

    赵构想到赵榛在陈淬面前滔滔不绝,大出风头,当时便心有不霁。此时经汪伯彦提醒,更加认同:“只是……他为何敢和我直言这些?莫不是他知晓我等计划……”

    汪伯彦摇了摇头:“想来不会!借机离京、延迟归京,乃我亲自为殿下制定的计策。除了几个亲近之人,绝无可能其他人知晓。殿下与信王素无交集,这等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赵构明白他话中之理,不由地点头。

    “想不到信王年纪轻轻,也能预见如此之深”,汪伯彦叹口气道,“可惜,我赶来时殿下已经将门关闭了,错过了亲耳听到信王此番言语。”

    赵构与汪伯彦聊了这一会,内心平复许多。脸色从容起来,重新回想了一遍方才二人对话,有些愤愤道:“十八哥竟敢妄言……东京会陷于金人之手!”

    汪伯彦付诸一笑:“这有何气愤的?我不也是这般与殿下预言的?”

    赵构皱起眉头:“那可不同。此事只能心照不宣,岂能溢于言表?”

    “点破了也好,落入殿下你我耳中,也算……”汪伯彦说着,在空中捏起拳头一挥道,“抓住了信王的把柄。说不得何时派上用场。嗯……殿下未向他透露什么吧?”

    赵构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回答:“向来皇家最是无情。我与信王既非同母所生,又毫无交情,各做各的王。我与他名为兄弟,但若论情谊,实则不如一介布衣之交。可笑他小小年纪,在我面前侃侃而谈,我岂会被他所误?”

    赵构说的如此决绝坚定,浑然没有兄弟手足之情。

    汪伯彦听他兄弟二人不霁,内心似乎毫无芥蒂。甚至深以为然,微微颔首赞许。转念道:“那么,殿下允诺他的事了么?”

    “绝无可能!”赵构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岂能留下把柄在他手里。”

    汪伯彦眼睛看着地面,又扫到赵构身边年青人身上,回到赵构脸上:“奇事!怪事!信王怎会如此确定,殿下将被委任为天下兵马元帅?”

    见赵构不语,他捻着胡须自答道:“亦非不可能。届时,事态如果真如信王预判,宗室之中能够担当大任的,唯康王殿下您莫属。这也是我与殿下屡次直言的缘由所在。如今看来,持此看法的不在我一家。但是,信王年不及弱冠,怎会有此见识?背后另有高人?不该呀。他家中几个教授伴座,以刘心隐最能。但不过交游豪阔,从来未听说什么目光深远、擅于布局之材。莫非帷幕之后隐有他人?”

    “难不成是秦桧?”

    “不会!”汪伯彦丝毫不含糊地否定,“殿下,我未及第之前,在祁门以教书为生。祁门知县对我非常礼遇。秦桧是他亲戚,便入了我的塾堂随我读书。算起来,我亦称得上秦桧的启蒙恩师。这些年,虽然接触少了,但此娃的秉性我清楚。就像那伐木之人,会砍伐修葺,但不会种植筑本。言过论非,是秦桧之长;要论谋划布局,却非他所长。我只怕他有心无力。况且,我数次写信给他,暗中点拨了几次。他毫无表示,显然对未来之事尚无兴趣。另外,他与信王更无交集,此次出使乃临时拼凑在一起。白天我观信王与秦桧种种表现,只怕同殿下与耿南仲一样,素来不投机。”

    或许是怕赵构忘了,汪伯彦专门提醒道:“殿下理应记得,官家前次着殿下与耿南仲出使金营,殿下故意惹恼他。今次只让其子耿延禧陪使。哦……殿下前几日有意将耿延禧落在滑州。信王与秦桧之间,恐怕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我这学生与信王绝无此种可能。”

    赵构想到副使耿延禧被他冷落在滑州,心头泛起一阵快意:“听说秦桧也被十八哥弃在宣化门外不理……汪龙图言之有理。”又想起赵榛断言他会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事,回到主题上:“若无他人辅佐,都是十八哥一人所想所为?”

    “我观此事,信王见识虽长,但城府不深,正合他这般年纪所为。”

    汪伯彦继续娓娓道来,“想来殿下有所不知,就在前两日,开封府的霍叔白密会李回。我大略听到些消息,怕是与信王此次出使有关。听说信王出行时数百人马随行,如今只有几人伴在左右。那么多人去了哪里?蹊跷得很。只怕与信王的下一步谋划密切相关。殿下不妨着人即刻打听清楚……透过此事,可以看出信王虽然有所举动,但已经露出了蛛丝马迹,显是城府功力不足导致的。结合他与殿下所言,直来直去,毫无遮拦。不正表明是他一人所为?”

    “嗯,此事我省得了”,赵构再次被他说动了,又饮了一杯酒,站起身来道,“十八哥让我给他写个什么……专为兵马元帅府收拢转运粮秣兵马的手令。我本来以为他一派胡言,又以为他听到什么风声,故意打听我的口风。方才听龙图一席话,茅塞顿开。想来,我这王弟不仅有所预见,并且早有布局。这出使队伍之人,十有八九就是信王笼络的干才。呀……汪龙图,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棋差一着,落后了不少,怕不会被我这弟弟甩在了身后?”

    “殿下莫慌。此等事只能密谋,不能明说。我断言,信王只可在面上略为筹划,作两手准备,不敢深言。所以即便他有心网络人才,意思定然模糊得很,不会深得人心。况且,依他的资历,又能笼络到什么样的人物?殿下不用过分担忧。”

    赵构听他这么一说,点点头,背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