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便是华义与任潜投书粘罕营的情形，任潜在清醒后立即汇报给了赵榛。

    此刻，赵榛再回想起时心痛万分。华义之死，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正如自己当初预料的那样，金人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们终于把邪火发在那些女子与华义身上。

    好在任潜完好无缺地回来，令赵榛有些心安。照任潜所说，完颜娄室与完颜斡女父子俩似乎与银术可、撒剌荅那些人不同，对宋人尚算友善。粘罕将任潜交付完颜娄室看押，完颜娄室对任潜始终以礼相待。看守得也不甚严密，最后给了任潜逃跑的机会。即金人渡过黄河以后，纵兵在汜水营中大肆劫掠淫辱，一片混乱之时，任潜瞅准了时机，抢了一匹马逃了出来。

    无论如何，华义、任潜出使粘罕军营算有了结果。虽然粘罕对约法三章的态度不甚明确，但任潜被交给完颜娄室以后，与这父子二人有过交流。完颜斡女似乎非常认同三章约法。令赵榛感到些许欣慰。金人的兽性一时难以磨灭，但敌营中出现了这些人物，让赵榛看到了一丝曙光。

    赵榛又想到沈星二人送书斡离不营，时至今日一点消息也没有。联想起华义的遭遇，赵榛内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毫无着落。细细想来，沈家一家除了夫人王氏在襄阳，其他人都流落在外，难知去向。这一切都和赵榛存在莫大的关系。这一刻，赵榛的心头空落落又沉甸甸，矛盾无比。

    “昂……”一声尖利的鹰鸣将赵榛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抬头一看，一只猎鹰在天空盘旋。金国人惯用猎鹰侦查敌情。周围的百姓顿时慌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举头看着天空，议论纷纷。待赵榛再抬头时，猎鹰已经不见去向。百姓们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加快步伐四散而去。

    赵榛自忖不能像百姓们随意离去。再过两日是与赵芙金相约会面的日子，且仍未寻找到沈充与沈媛。所以，哪怕金兵即刻陈兵汴京城下，赵榛也不能一走了之。待在汴京城，是他的使命。

    赵榛今天本要来见种彦岑，想着如果实在没辙，便向他求助。目下只有借着种彦岑的力量帮忙搜寻，或许才有一丝机会。谁料到种彦岑赶早领兵出城巡哨去了，赵榛吃了个闭门羹。不过，赵榛在万胜门下碰到了陈东，陈东也是来找种彦岑的。

    二人在此相遇，都有些意外。陈东步履匆匆，见种彦岑不在，与赵榛大略交代一下。原来，粘罕派的使节今日到了汴京。太学生中有耳目灵通的，已经得知了这一消息，便相约一起到阙下击登闻鼓，要给金使压力。陈东是来与种彦岑知会这件事。陈东谈不及多久，便与赵榛告辞，匆匆离去了。赵榛寻不到人，索性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

    路上见到几处人家，家门上挂着白幡，家中哭声不断。还有几处房屋被烧，街道一片狼藉。这两日，虽然戒严宵禁措施不断，但是禁不住乱兵盗贼胡作非为。更有杀人越货，焚烧房屋。汴京城内的治安大不如从前，慢慢透出一些乱世的模样。又看到路边张贴着开封府鲜红大印的告示，大意是取消了清野举措，百姓可在城外活动。想来城内治安不霁，朝廷不愿再将乱兵、流民放进城里来。

    眼见金人兵临城下，这座城市终于笼罩在张皇无措之中。赵榛感叹万千。

    前面拥挤着不少人，非常嘈杂。赵榛看着心烦，领着几人想绕开走。

    突然，一壮一弱两个身影拦在他们面前。“不是东方门的燕子李三大哥吗？”这声音赵榛听起来十分耳熟。定睛一看，丁小苗与高迈不知何时，拦在身前，说话之人乃是高迈。见朱大泰跟在赵榛身后，二人又急忙施礼：“见过大刀王五王大哥。”朱大泰身形彪悍，那晚他二人在信王府中被朱大泰一手一个箍在怀中不能动弹，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故不敢造次。

    朱大泰哪里料到赵榛当初戏言自己乃是东方门的大刀王五，这俩小伙到今日仍然信以为真，便草草地应了一声，乐呵呵地看着二人。二人见他神色和善，暗想今日突然相认或许是正确的选择。又冲着夏言、田垚、杨越几人瞧了瞧，都不认识，只好一个个抱拳致意。

    丁小苗又四下仔细看了一会，壮着胆子问道：“追魂无常大先生……不在？”

    赵榛一本正经道：“我门有千里追杀任务，派他去了。嗯，便是有人知悉我门的秘密，守不住嘴巴，让大先生去了却此人！”二人听了都吐了吐舌头，显然对赵榛的话深信不疑。

    丁小苗见秦栯不在，心头石头落了下来，脸色红润不少。

    赵榛冷不丁在这街上遇到二人，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你们去了哪里？”指的是他二人在桑家瓦子不告而别的事。

    二人方才在人群中瞥见赵榛，犹豫着是否相见。既然决定相见，知道这些事必然要向赵榛说清楚。当下也不隐瞒，把那晚找借口偷溜的事告诉了赵榛。

    赵榛笑道：“我本想把大烛卖了之后，分一些钱财给你们。这下好了，你们倒替我省下了。”

    高迈与丁小苗赶紧摆手：“不义之财，我们可不要！”

    赵榛假意嫌弃道：“不义之财？”又故作大度地解释：“这些王公贵族府上的物品，都是民脂民膏，是我大宋百姓供养他们的。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不要白不要！怎么会是不义之财呢？”

    “信王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府上的钱财一分也不能拿！”二人无比认真地说道。

    赵榛也就不去多说什么。想起来后来让秦栯、朱大泰去东城寻找他们，始终未寻见，于是好奇地又问：“这些天你们在哪里？为何不在信王府边上？”

    丁小苗闻言，心怀警惕地问道：“李三大哥，你派东方门的人去找过我们。”

    “嗯！”赵榛不知道高迈、丁小苗心中想法，点头敷衍。

    高迈与丁小苗被朱大泰威胁过，担心被东方门的人盯上，牵连到家人，便商量不能回东城，东城西就，在西城流浪。后来，二人回忆后，一合计觉得燕子李三看似面冷，但不像那种横不讲理的人，再加上他俩今天拦住赵榛，心中打了小算盘。高迈便道：“李大哥，你不来找我们，我们还想着去找你呢。”

    “为何？”赵榛不解地问。

    “嗯……嗯”，高迈支吾了几声，指着前方拥挤的人群，小声道，“李大哥，前方正在募兵。我们前两日刚刚被征募过去。吃喝都能包了，想着要是李大哥能一起来享福就好了。”

    宋朝兵制以募兵为主，便是在百姓中征召自愿入伍者，与前朝的府兵制不同。这两日，撤回的溃兵陆续往城外逃，又带走不少京中禁军。而四下勤王之师，由于朝中政令不明，一时之间不能抵达京城。汴京城中兵源数量实在堪忧。听高迈如此说来，说明朝廷亦非束手无策。在危机时刻能立即募兵，倒不算昏聩至极。想到这，赵榛有些意外道：“这么说，你们通过禁军筛选，吃起军饷啦？”

    丁小苗有些汗颜：“禁军？那皇粮哪是我们吃得起的啊。”

    “入了厢军？”赵榛看着丁小苗的身板，也意识到加入禁军有些困难，便降低了入伍的门槛。

    “我们入的是……北斗神兵！也不是厢军。”高迈也不卖关子了，一语点破道。

    “北斗神兵？”赵榛几乎为之厥倒。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宋朝军队中还有这一番号的部队。又冲着朱大泰望了望，朱大泰也是一头雾水。

    “嗯！”丁小苗端着胳膊，挺起胸膛，掏出一块竹牌，对赵榛雄赳赳地说道，“李大哥，你应该听说过郭京郭真人。他会六丁六甲大法，御鬼使神、撒豆成兵……”

    赵榛听到他提及这妖人，心头立刻腾起一团火，但明白丁小苗与高迈都不清楚这些史实，便耐住性子，接过竹牌。竹牌的前后两面粗糙地刻着“北斗”、“神兵”两行字。由于不明就里，便听丁小苗继续说：“郭仙人还有个师弟，人称刘大仙。他虽没有郭仙人那么神通，但手段也非常了得。为解朝廷之忧，刘大仙便招募我们凡人入伍。由他施展法术，我们便可化身为天兵天将……”

    赵榛这才明白，原来又是江湖术士玩的把戏。听丁小苗说来，少不得又和郭京扯上关系，狠狠地瞪了丁小苗一眼：“鬼神之说，最是无妄。不要在这里蛊惑人心！”

    这一瞪，令丁小苗心生恐惧，几乎怀疑自己的判断错了，实在不该主动找上门来？

    高迈赶紧解释道：“我们哪敢蛊惑人心？听说是朝廷……嗯，是兵部让这么干的。”

    这话赵榛倒有几分相信。如今，何栗虽然去相，但孙傅仍兼着兵部尚书一职。他对郭京那一套歪门邪说矢志不疑，想来又着了刘大仙的道儿。所以，赵榛听高迈这么一说，神色和缓了一些：“就算是兵部授意的，与我们何干？”

    高迈赶忙恭敬地回道：“李大哥，你看我俩这样的货色都能募到军中，封个北斗神兵。王大哥……还有那几位壮士，还不得封个六丁力士？”这话是说给夏言、田垚、杨越三人听的。又冲着赵榛赞道：“李大哥，至少也能封上天关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