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

    且说自宣德门到内城正南门朱雀门当中是一条笔直的大道，方径足有十五六丈宽，乃御街。自内城东南门又一条平整的大街往西与御街连在一起，是东大街。御街东、东大街北，坐落着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本名建国寺，始建于北齐年间。唐代唐睿宗还是相王时，曾到建国寺礼拜，后即皇帝位。便改建国寺为大相国寺名。

    有宋一朝，大相国寺极受礼遇。不过由于赵佶抑佛崇道，大相国寺受到一些牵连。皇室与诸大臣不敢明着前来进香，着实受些影响。赵桓即位以后改观了不少，但此时京中开放寺观，收纳难民，所以满目之下寺内都是衣衫褴褛的小民。

    香火却更加鼎盛。

    战乱时节，百姓莫不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便是万分艰难之中仍不忘向天礼敬香火，以期所冀。

    此时，大相国寺的天王殿后、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正有几人燃好香，将香插进了香炉。当中一人又面朝香炉前方，向大雄宝殿里的佛祖金像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祷告完毕之后，对身旁几位随从人员一招手，自广场转到左边一处侧门。

    侧门外是个旁院，院外又有院落。院中住着流民，天气很好，檐下与院中随处挂着浆洗的衣物，把视线遮挡住了。

    一行人接连穿了几个院子，似乎在寻找什么，在几处院子中转了几圈却毫无所获。其间，一行人几次忍不住擅自闯进一些屋中，由于住着的都是流民，所以未多责怪。但已经看出来此一行人乃是新人，便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那人似乎极为疑惑，不由地问身边一个瘦弱的少年：“小细丁，昨日我们是寻在此地？”却是赵榛一行人。

    丁小苗跳到院中的一处凳子，见眼前挡着一面被单，有些气恼地掸开。四下张望后，回到赵榛身边，沮丧地说道：“李三大哥，这寺庙的房屋院落怎么都长得一样？我也寻找不到。”

    大相国寺是汴京的佛教中心，占地很广。殿堂楼宇众多，规划严整。一扫之下，各处建筑相差不大。丁小苗见识阅历不深，确实看不出差异。

    昨日赵榛在东城单将军庙祭祀以后，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当时他来不及告知朱大泰几人，仅带着高迈与丁小苗紧随那人，一直跟到了大相国寺。见那人进到一处院子后，地方狭窄，赵榛怕自己身形被他认出来，便让高迈、丁小苗跟进去。二人确定好他落足之处，便出来禀报赵榛。

    三人在院外等了大半个时辰。见那人始终未出来，赵榛怕朱大泰寻找不到自己引起什么事端，只能先离开。却在今天把家中事情安排一下，在晌午时分带着众人又过来查探一下。

    既到了大相国寺，赵榛见到佛祖金身，不由地礼拜了一遍，这才率着众人进到昨天的院子中。谁知道院子里僧舍林立，又是一番天地，把高迈与丁小苗绕懵圈了，想不起来那人昨日到底进了哪间屋子。

    朱大泰道：“要么分头行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查看？”

    赵榛急忙摆手：“我们是不速之客。这些百姓都有所戒心，若是过分唐突，容易造成误会。一旦引来官府的差人，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两人正说话间，高迈突然跑到一处晒绳前。那里晾晒着被褥。高迈一把掀开，看见后面一处院墙圆门，对丁小苗道：“昨日应该穿过这洞门。”

    丁小苗心中合计一下，恍然大悟，走到赵榛跟前道：“李三大哥，就在前方这个院子。”

    赵榛随着丁小苗走到那个院子中。一如之前的院子，都是流民歇脚的地方，凌乱埋汰。

    丁小苗这回几乎可以确认下来，昨日盯着的那人正是进了这落院子。不用赵榛多说，指着一间屋子道：“就是那里！”言毕，便要领着赵榛过去。

    赵榛见那那间屋子紧靠着寺院山墙，墙上只有一页扇形的窗子，窗间用黑瓦砌出窗棂。墙上不再开门。正在院子的最东面。

    赵榛见此环境不虞有他，让朱大泰、夏言、田垚三人守在原地，自己与高迈、丁小苗走上前去。院子中有人见他们这般架势以为是来找事的，纷纷避进屋中不敢多事。

    赵榛走到屋前，见屋门从内里紧紧地拴着，料到屋中还有人。本想戳破窗户纸看看，想了想，觉得不妥，让丁小苗上前敲门。自己闪身躲在一旁柱子后面。

    屋内悄无声息。丁小苗又轻轻地敲了敲。“谁家小孩？”屋内有人低声询问，想来在门缝中见一个瘦弱的少年在敲门，当作附近流民的孩子，没什么防备。

    “啊！”赵榛虽躲在柱子后面，却听得清清楚楚，惊得几乎喊了出来。

    屋中传来的声音那般熟悉亲切，却如同炸雷一般在赵榛耳旁响起。令他血脉喷张。这些日子的辛劳、焦虑，转瞬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若不是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又有什么能够如此打动他？激动之下，赵榛热泪盈眶。

    未等丁小苗回话，赵榛早已等候不及。一个箭步从柱子后方冲了出来，直奔门前，把丁小苗与高迈都吓了一跳。

    “哐哐哐……”赵榛急拍大门，将门敲得震天响。

    屋内的人显然察觉出异常。他本要过来为丁小苗开门，突然听到有人上前猛敲门，以为屋外有变，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一百八十度折身，如电一般疾奔回内室。未待立稳身体，一个健步冲到床前，在床内侧枕头旁打开个暗格，火速取出件包袱，飞一般闪到床后。

    候了片刻，赵榛的情绪略微平静。见屋内人迟迟未来开门，正要举手再敲门，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哗哗声，声响不小。

    赵榛来不及多想，双手撑在门上，用力摇晃门扉，便是准备强行入室。光天化日之下，又在寺庙之中，他不好直接破门而入，只能改踹门为推门。

    原本停在原地的朱大泰等人也赶了过来，见赵榛如此举动，跟着一起强推。门扉本不算结实。众人连着狠命晃动，门栓从里面松开了。

    屋门应声而开。众目之下，屋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影？赵榛顾不得细看，循着刚才声音的方位直奔内室。

    一股寒风从前方袭来。

    赵榛这才看见屋内床后有个侧门，此时门洞半开，想来刚才屋中之人借此侧门逃之夭夭了。

    赵榛急切地饶到床后，心急如焚地穿过侧门。

    屋外是一片树林田畦，植了不少常青树木。又有几处方塘土丘，占地不菲。空地上，数条纵横交错的小路通向不同院落。看方位仍在大相国寺内。举目望去，四下除了树木与田中的冬菜，半个人影也看不着。

    赵榛急得直跺脚，扼腕痛惜道：“哎呀，若我敲门前直接出声通报家门，就不会惊吓到他。现在可好，把他吓走了！”

    朱大泰见此情景，瞭望一下，直接冲进那片树林中。找了片刻，无果而还。他刚才一直候在远处，不明就里，见赵榛不甘心地又要派人分头寻找，便问道：“是昨日那人吗？”

    赵榛这才从手忙脚乱中醒悟开来，急道：“是老沈！”

    朱大泰还未意识到，有些疑惑地问：“老沈？哪个老沈？”

    赵榛顿了顿，又平复了一下，才冲他轻声道：“遇仙楼，沈大人。”

    “啊！”朱大泰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心头之震惊一点不逊于赵榛方才的表现。

    “这……”朱大泰瞠目结舌，不知如何说好。

    赵榛这么说，他还不明白？不过屋中之人怎么会是沈充？他们自陈桥驿返回汴京，这十多日多方打听搜寻，没有任何收获。众人几乎绝望。怎么今天便这般出其不意地遇见他？更何况昨日赵榛跟踪之人根本不是沈充，朱大泰甚至想象不到那人与沈充有何关系。

    但赵榛如此肯定的判断，朱大泰不能不信。

    夏言与田垚也听到赵榛这番话，惊讶自是必然。深知事情发生重大转机，赶紧围拢在赵榛身边。

    高迈与丁小苗听到赵榛连连提到“老沈”、“沈大人”。在二人心目中，老沈占据着一席之地。丁小苗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李大哥，昨日我们跟踪的那人是刚才跑掉这人？是老沈？我们前些日子碰到的老沈？”

    “是！”赵榛斩钉截铁道。

    “老沈我们熟悉。昨日那人不是老沈！今日怎么会是老沈？”二人更加奇怪。

    这问题也在困扰赵榛。昨日他偶见之人与沈充风马牛不相及，他想不出这二人有何关系。不过屋内之人的声音是沈充无疑，既如此，他管不了那么多。岂不是天赐的良机？赵榛无论如何不能与此奇遇失之交臂。

    想到这，赵榛有些痛恨脸上的妆束。夏言的技法极其巧妙。仓促之下，他抹不去脸上化妆的容貌，现不出本来面目。

    当下赵榛开始重新仔细观察了此地环境。周围院落的门紧闭。赵榛心中忽然没来由涌上一种念头，沈充当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