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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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沈充留在汴京的意图

    却说赵榛领着沈充哪里也不去,直接回奔大河坊。途径保康门时他掏出捧日亲军腰牌,守城的士兵未阻拦,放众人轻松地过了城门。

    很快到了伍雄家。伍雄正在院门外,见赵榛这大金主回来了,赶紧热情地迎了上去。卸了易容的朱大泰有意遮挡脸庞,赵榛好言打发几句,搪塞好伍雄后回了内屋。

    未待屋门关紧,赵榛已经按捺不住,转身一把握住沈充的手掌,然后用力地摇晃了几下。心中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充想起来,与赵榛初次会面的时候他便这么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掌。有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至今仍贮存在沈充的胳膊里。沈充也非常激动,将另一手掌合过来捂住赵榛的手背,随着他手臂的挥动不由自主地上下舞动。充满力量,铿锵有力。

    不待握手完毕,赵榛终于理清了头绪,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大人,我们已经定下计划十一月五日一起出城,你怎么临时变化了?你可知道我多么牵挂呀!”

    二人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

    沈充将脸上的胡子摘下来,露出真颜。赵榛见状,示意夏言为自己去掉易容。夏言用特殊的药水擦拭片刻,赵榛脸上的油彩慢慢褪去,不一会便现出本来的面容。

    高迈、丁小苗这才见到赵榛的真貌,不过比自己大了几岁。他俩心中很是惊讶,但不敢多说话,只好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沈充赶忙解释起来:“殿下,那日我非故意不随殿下一起出行……”

    高迈与丁小苗听沈充称呼赵榛殿下,俩人阅历虽不深,但却听得懂殿下这一词的含义。高迈终于忍不住问身旁的朱大泰:“王大哥,哦,不,朱……大哥,李大哥是……不是……”赵榛几人的身份已经令他彻底糊涂了,他想问却不知如何问,所以说出来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朱大泰正撕着粘在下巴上的油彩,连带着把胡茬拔了下来,痛地直龇牙。听到高迈询问,他将高迈唤到身边,没好气道:“李公子,就是信王。”

    “信王?哪个信王?”高迈不知怎地,突然惊声高呼。

    赵榛正与沈充交谈。突然被高迈打断,赵榛没好声色地冲朱大泰挥挥手,让他们噤声。朱大泰索性拉着高迈、丁小苗去了外室。路上,丁小苗赶紧问道:“王大哥,李公子就是信王?哪个信王?”

    朱大泰虎着脸:“我不是王大哥,我是朱统领。信王王府的统领知道吗?我姓朱!大刀王五是唬你们的。”高迈与丁小苗果然又被他吓住了,朱大泰心中很得意,刚才扯着脸皮的疼痛消散了,心情好了一些,便一本正经道:“信王?还能有几个信王?你家阿爷住的地方,不就是信王的地皮?”

    高迈、丁小苗听朱大泰这么一说,两条小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牙关止不住地发颠。

    朱大泰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们:“李公子便是信王。你们随信王几天了,怎么反而这么生分?”昨日这俩小朋友陪着赵榛回大河坊,便在这住了下来。眼见俩小朋友举止反常,朱大泰当他俩乍听到信王的名头后心中过于拘谨。赵榛乃皇家贵胄,若无天大的际遇,他二人怎么能认识得了赵榛?既然知晓了赵榛的身份,有此表现亦正常。

    高迈与丁小苗心中想的却与朱大泰完全不一样。

    丁小苗强忍住恐惧,努力控制脸部的肌肉不要太过扭曲。几番挣扎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哭丧的表情对着朱大泰道:“王大哥,啊,不……朱统领,那日深夜我们本不该偷摸进王府的。不过实在是饿极了,想到王府中找些吃的……”

    高迈比较硬气。心中一比划,觉得大祸临头了,索性梗起脖子道:“朱统领,我们错了。错在不该进王府偷窃。事到临头,要杀要剐随便,我与小细丁眼皮也不眨。只是不要株及我家阿爷,我们家人都是无辜的。”

    原来他二人在担心这等事。想想亦有道理。敢入亲王府中盗窃,岂是一般的事?不过赵榛自始至终并不把这当回事,所以怎会有后果呢?

    朱大泰见他两个小孩童当真了,不忍心消遣他俩,和颜悦色道:“信王真要怪罪你们,还会等到今天?我也看得出你们秉性善良。为了裹腹、情不得已而为,何错之有?信王一直我在面前对你俩交口称赞,说是可塑之才,对你俩十分欣赏。我看呐,信王做许多大事都不避着你们,可见已把你们视为心腹之人。怎么会惩罚你俩呢?所以你们莫要多想,更不要胡思乱想。”

    朱大泰这么一说,高迈一琢磨好像是那回事,心情放松不少。丁小苗心思重,仍然有些担忧。朱大泰又好言劝解了他们几句。二人想到信王口碑好,被流民当作活菩萨膜拜,朱统领的话当不会有假,这才从恐惧中彻底解脱出来。

    “哎呀!难怪李大哥……信王能发现那么隐秘的密室。”

    “我还奇怪信王夜间出行怎么没人阻拦,原来如此!”

    ……

    二人既然清楚了赵榛的身份,先前脑中许多疑问此时全有了答案。他俩细细品味与赵榛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忽然感到万分幸运。

    待他俩兴奋劲儿过了,朱大泰道:“目下信王在城中办一件大事,身份不能泄露。你俩既然知道这个秘密,就得闭紧嘴巴。半个字也不能吐露出去!否则祸患马上就到,影响信王不说,捎带你二人的性命也有危险。”这几句话语重心长,乃是正儿八经嘱咐他俩。

    高迈与丁小苗只当信王无所不能,听朱大泰这么一说,心中又泛起了嘀咕。不过见朱大泰如此正色,二人知道好歹,赶紧点头答应。

    这边三人正聊着,夏言、田垚又出来帮朱大泰清理脸上油彩。待差不多好了,几人见时机合适便一起回到内室。

    此时,内屋一片沉寂。赵榛静静地站着。他已从沈充口中得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沈充手中托着的包裹上。

    沈充自大相国寺出逃时一直将这包裹背在身上。刚才屋里人都出去了,沈充解开包裹,将包裹里的东西取出来给赵榛看。赵榛看过之后,豁然开朗。

    十一月五日,本是赵榛约沈充一家一起出城的日子。孰料,沈充在临走之际忽然不辞而别,并留给赵榛一张字条。赵榛一直将字条揣在袖中。此时赵榛又将字条掏了出来,一字一句地看着。字条上写着沈充将为赵榛寻找贵重物事,再次落入赵榛的眼中。

    包裹里的东西正是这贵重物事。不!何止是贵重物事,简直是件宝贝,大宝贝。以此宝之分量,若是被人知晓了,恐怕都想据为己有。为了得到它,想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总有人趋之如骛。而沈充愿意以身犯险、独自留下来的原因也呼之欲出。

    原来,赵榛那夜忽然邀请沈充一起离京,沈充心中一直存着一丝疑虑。自己与赵榛并不熟悉,他为何会看中自己?沈充百思不得其解。当沈充在遇仙楼听到赵榛高谈阔论大争之世、逐鹿中原之后,他思索了几日,忽然觉得赵榛的心下之意或是为了那件宝贝。

    此宝曾由于不慎磕碰,略有小损。沈充擅于修补器件,在同僚中颇有口碑。有人便偷偷地将此宝交给他修补,并反复叮嘱不要告诉旁人。沈充只在意修补得是否完美无缺,其他都没放在心上。孰料,修好了刚交给那人后,赵榛不请自来,找上自己家门来了。

    遇仙楼一晤,沈充几乎完全断定赵榛乃经天纬地的大材。赵榛若要实现心中的蓝图,此宝正可助一臂之力。若得到此宝,何啻如虎添翼!

    想宋金交战以来,中原局势一天天败落。赵榛预言汴京将被金国攻陷,岂不意味着汉家被胡人打得一败涂地?沈充相信赵榛此预言。尽管他在情感上很难接受,但理智告诉他,依现在情势此种结果的可能性极大。

    赵榛又言官家将被金人俘虏,中原群龙无首,所以他作为宗室将在必要时刻挺身而出。何为挺身而出?不用赵榛多说,沈充自然能够明白。真到了那个时刻,赵榛一旦挺身而出,若要为天下诚服,少不得要用到此宝。

    有此判断,沈充便在众人离京之时不告而别,悄悄隐匿下来,正是想伺机拿回此宝交给赵榛。既为了回馈赵榛,也是为国事助一臂之力。

    到此时,赵榛终于清楚了沈充留下的原因,心中感慨万千。

    沈充见赵榛看着自己出神,便将包裹交给赵榛。赵榛郑重地接了过来:“沈大人良苦用心,小王感佩至极。我定将终生铭记沈大人义举,不负期待。”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意流露无遗。

    沈充忽然伸出手握住赵榛的手掌,用力上下挥舞。赵榛说这叫握手礼。沈充觉得与鞠躬打揖相比握手更加打动人心,所以借此方式向赵榛敞开心迹。

    赵榛赶忙握住他的手。又想起来一桩事,有些不可思议道:“想不到那人是黄经国,更想不到沈大人与黄经国是好友。”

    赵榛初见黄经国乃是在王府中。他拒收车马费,赵榛印象颇佳。后来又托他开朝阳门出城,他亦用心办妥了,所以赵榛十分认可此人。却未料到沈充竟然认识黄经国。正是黄经国将此宝交给沈充修补,让沈充误以为赵榛是为了此宝接近自己。

    沈充淡淡地说道:“我与黄公公只算志同道合。真若论私交,不算密切。”

    赵榛点点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对黄经国与沈充都有极好的印象,则沈充与黄经国有些情谊便不难理解了。

    再说沈充将那宝贝修好了之后又交还了黄经国,若想取回来,只有一个方法——不告而取。有些不入流,但沈充却有说服自己的办法。此物乃是黄经国替太上皇拿出宫修补,如果再交回太上皇,而太上皇是行将被金人捉走之人,到时此宝不是将落入金人手中?对赵榛不利、对汉家也不利,所以不能留给太上皇,要想方设法拿过来。

    沈充心存此念,顾不得其他了,一心想着怎么再将那宝贝拿回来。

    沈充恰好知道那宝贝还未放回宫中,而是放在黄经国在宫外一处私宅中。黄经国的私宅便在城东单将军庙附近。于是沈聪在十一月十七日大雪前夜摸到黄经国的私宅,准备寻找那物,伺机偷走。

    孰料,事情行到半途,黄经国突然回到了私宅。沈充被他发现了,自然没法得逞。不过他亦向黄经国坦陈志在此宝,黄经国没有多说放他走了。沈充出了枣冢巷子,突然窜出一拨黑衣人想将他抓走。沈充急忙逃奔。再后来便碰到了高迈、丁小苗这俩小鬼。

    此时高迈、丁小苗已经回到了内屋,沈充不由地冲着二人颔首微笑。他已从赵榛口中得知与这两娃娃相遇的经历。当中环节倒像一环套着一环,如果断了任何一环,那晚的遭遇可能就要改写过来。沈充致谢之余更加感慨命运之玄妙。

    赵榛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想不到黄公公是替父皇藏着这宝贝,父皇却是作何打算?”

    屋中无人能够回答。

    赵榛又疑惑地问道:“昨日黄公公主动到大相国寺找你,将这宝贝交给你?”

    沈充亦非常疑惑:“正是,殿下。”

    “这又是何意?”

    “他交给我时一言不发,把包裹交给我后便匆匆离去了。我打开包裹才发觉是那件宝贝。其他一概不知。”沈充无法回答黄经国是何意图,只能照实说。

    沈充一直藏身大相国寺。十一月十七日半夜,他脱险后在土地庙偷偷抛下高迈与丁小苗回了大相国寺。第二日,赵榛在高迈与丁小苗的带领下一路寻到单将军庙,不经意间瞥到的身影便是黄经国。按沈充的说法,黄经国那时正是过来将那宝贝交给他。却不知黄经国出于何意。黄经国交了宝贝之后再也没有踪迹。又过一日,也就是今日,赵榛便找到了沈充的住处。

    赵榛猜测,黄经国此举定与赵佶有关。

    赵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榛不敢妄下断言,只感慨道:“黄经国如今乃宫中差遣,怎么与我父皇联系如此深?若我皇兄知晓了,不知作何感想?”

    他却不知道赵桓那日在宫中听了王宗濋奏报,雷霆震怒,对象正是这黄经国。赵桓已然知晓黄经国为赵佶做事,所以大动肝火,不觉动了杀心。

    赵榛这问题亦是屋中人不能回答的。

    赵榛于是又转念问道:“那拨黑衣人是何底细?沈大人是否清楚?”

    沈充道:“怕是郭京豢养的杀手。”

    赵榛与他不谋而合:“郭京被刺一事已是钦案。皇城司或开封府的官差不会如此忌惮,看见禁军便遁走。只能是郭京暗中下的手。想来他的门人盯上沈大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他既是报私仇,便不敢过分明目张胆。只敢选沈大人夜深人静独自外出的时机下手。”

    沈充自是认可赵榛的分析,突然有些醒悟,惊道:“这么说我的行踪早已泄露了,殿下今日找到我,岂非也暴露了?”

    赵榛摆摆手:“无妨。便是我行踪泄露了,只要不是我皇兄首肯,谁也拿我没辙。更何况因此寻到了沈大人,如此大的收获,这点小代价值了。”

    沈充已经清楚了赵榛此次返京的意图。二人既已会面,他联想到前番种种遭遇怕夜长梦多,便赶紧向赵榛建言:“殿下,我看事不宜迟,当火速出城为好。”

    “嗯……”赵榛脸上显出一丝迟疑之色。他回京既是为了沈充,也是为了沈媛以及十四姐赵芙金。

    田垚见赵榛迟迟不表态,怕他不管赵芙金一走了之,面色忧郁。

    赵榛看见田垚的表情,便道:“沈大人,我只怕还得待上几日才好出城。实不相瞒,此次我返回汴京,还有一个原因是要将我皇姐带出城。我与她已经约好明天碰头,到时一起走。”

    田垚长舒了一口气。

    沈充恍然大悟:“殿下牵挂手足之情,所言乃正事。正当如此。”

    赵榛心中犹豫要不要与他提沈媛的事。想了想觉得此事不可能隐瞒太久,明日见到赵芙金后沈充定会再提及出城此事。更何况自己若要继续留在城中寻找沈媛,自然避不开他。想到这,赵榛又道:“我还有一事要告诉沈大人……”

    沈充哪里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在城中,只当赵榛要叮嘱一二,便道:“殿下但讲无妨。”

    赵榛便将沈媛为了寻找沈充自襄阳返回汴京一事大略说了出来。

    “啊!”未待赵榛说完,沈充早已惊讶万分。忧心之下什么也顾不上,甩开众人便要出门寻找。众人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