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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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狡诈的金军(一)

    却说汴京南郊到处驻扎金军营寨,又往南四五里地有一处高地,高地上修建了重重宫舍,本是大宋皇帝祭天歇息的离宫,又名青城。

    青城地势高,站在宫中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汴京南郊。

    此时正有一众金国将帅打扮的人倚靠在栏杆上,注视着北方。

    当中一人,年近五旬,脸颊瘦削,浑身裘袍狼毫,在众人中最是尊贵,乃是此次南征宋朝的大金国西路军统领、左副元帅粘罕,汉名完颜宗翰。

    他身旁簇拥着大小将领,完颜娄室、银术可等人无不在场。

    天已近晌午,营寨中升起股股炊烟,倒是战场上难得的静谧时光。

    粘罕手指着前方,颇为志得意满,道:“宋人软弱,宋国的京师像是我等的菜园子,如摘菜拔萝卜一般随意采摘。”

    他有意戏谑宋国,周围将领心领神会,纷纷哄笑。

    完颜娄室亦感慨道:“除非我军攻城,宋军鲜有人敢下城挑战,真是如入无人之地。”

    完颜娄室身后站着他的儿子完颜斡女,此时听见父亲这么说,不由地出声提醒道:“父亲大人莫要轻视敌人,宋人擅使诡计,亦得小心提防才是。”

    未等完颜娄室回答,粘罕侧目端倪完颜斡女一眼,夸奖道:“宋人擅使诡计?我看未必能比得上你。若非你使的绳索穿江之计,我们哪能如此轻易地渡过黄河,给折彦质打个措手不及,趁其猝不及防间攻下玉门渡。哼,折彦质在汜水玉门渡处心积虑修建砦墙,最终不过是徒劳,枉费心机!”

    粘罕口中的绳索穿江之计正是完颜斡女的得意之作。

    既听粘罕大加赞赏,他年轻轻,不免眉飞色舞起来。

    先前书中已经提到,折彦质为了在汜水边阻挡金军渡河,借助田垚的力量,在汜水河畔修建了军砦,但之后却在一夜之间被金军攻克。

    赵榛听闻汜水大营被破,宋军不战而溃,百思不得其解,究其原委,此绳索穿江之计正是金军巧渡黄河、奇袭玉门渡的关键所作。

    金军来自北方,不擅舟船,如果大张旗鼓地强渡黄河,必定为宋军阻击,两国水军实力悬殊,若在水上战斗,金军讨不到便宜。

    为了避己弊端,完颜斡女心生一计。

    他率领麾下士兵脱离金军大队,驻扎在黄河北岸,每天夜黑之后派人谎称和谈,驾船到南岸面见折彦质。赵榛刚到汜水营的头天晚上,于城墙上见金兵小船趁夜过玉门渡被张宪、王晏拿下的场景,便是这一故事。

    而这些所谓和谈的船只无一不在船中携带了绳索,绳索又牢牢系着木桶。这些金兵每划一段水路,便悄悄投下一段绳索与木桶,然后再去南岸。木桶中盛满了细沙,十分沉重,投下去之后,便沉没水中,看不见踪影。待第二日夜中,完颜斡女再派船划过去,寻找到前一夜投下的绳索,以绳索连接起来,再次如法炮制。如此停停歇歇操作了不少日子,竟然在黄河当中结成了数道横贯南北的水下绳索。

    上月十七日深夜(即赵榛自艾家换得三千贯铜钿那天夜里),天气骤冷,西辅(郑州)一带突降大雪。

    风雪交加,又是黑夜,遮挡视线,便是面对面也完全看不出人影,完颜斡女早有准备,事先训练了千余人的先锋营。

    此天气骤变之时,宋军营中自顾不暇,放松了对黄河的警戒。

    完颜斡女抓准时机,在漫天大雪中派船渡河。先找到那些没在江水中的木桶,这些木桶留有空隙,用棉布软木塞住,可避免细沙泄露出来,金兵将堵住木桶间隙的软木剔掉,细沙迅速渗漏,重量变轻,木桶浮了起来,顺带将绳索撑出水面。

    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一张纵横交错穿越黄河水道的绳桥立时铺陈在江面上,然后完颜斡女火速派人在绳索旁边挨个拴上船只固定,并立即在上面铺设木板。

    绳索瞬间化身成穿越天堑的浮桥。

    完颜斡女率领的先锋营,个个身手不凡,有了浮桥作为支撑,黄河天险顿成一片坦途。

    当宋军纷纷挤在火堆旁烤火时,这些金军已经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黄河,沿着河岸一路向东杀去。

    金人不惧寒冷,又勇武异常,此大雪天正是其大展手脚的绝佳机会,顿时杀得沿途宋兵如同落花流水一般。

    宋军只当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魔鬼,军心大乱,没人敢战。

    金军只是千把人的先锋队立刻将整个汜水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整个宋军大营尚未看到金兵,便不战而溃,还未等粘罕的大军渡过黄河,黄河南岸的宋军已经逃散一空,即便有些宋军将领强自挣扎,但丝毫不成气候。

    完颜斡女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就将汜水旁的军砦拿下,占领了玉门渡,便安心等候粘罕大军过河,从容攻打虎牢关。

    此时若赵榛在场,知晓当中细节,也免不了要赞叹一声完颜斡女用兵之谋略。亦难怪粘罕会如此夸赞完颜斡女。

    撒剌荅站在粘罕右侧,听闻粘罕如此赞誉完颜斡女,心有不服,见完颜斡女不可一世的样子,忍不住出口讽刺道:“我女真勇士向来尊崇武力,以武会胜。使那些阴谋诡计,和宋猪一个脾性。”

    完颜斡女心中清楚他在嘲弄自己,正要反击,忽被完颜娄室拉住了袖子,目光十分严厉,阻止他回击。

    完颜斡女只能生生地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这时一队金国士兵押着胡直孺一众俘虏在城墙下耀武扬威,众金将站在青城上也能瞅个大概。

    粘罕看了一会,指着道:“我看与宋人交锋,亦要懂些计谋。软硬兼施,才是王道。便像二太子,派人押着这些俘虏在城墙下演了这么一出戏,对宋人之打击,亦不啻于千军万马。”

    斡离不派人押解俘虏示众这事,事先与粘罕通过气。

    上月二十三日,斡离不麾下先锋大将金兀术进兵汴州北郊刘家寺,斡离不大军随即渡过黄河,驻扎在此地。

    为了扫平汴州周围宋军据点与援军,斡离不又派大将挞懒(完颜昌)沿着漕运通道汴河水系一路往东南扫荡。想不到,竟然在雍丘(今河南杞县)一带遇到了带兵勤王的宋国东道总管胡直孺大军。

    挞懒以两千金军铁骑大战宋军三万人,大获全胜,宋军全军覆没,胡直孺与其二子皆被挞懒擒获。

    想斡离不既抓住了胡直孺这等大员,又炮制出城下游行这么一出戏,可见麾下将领有勇有谋,反观自己这西路军,智将、猛将各成一系,互不买账,粘罕不由地心头有些气恼,再听撒剌荅故意出言挑衅完颜斡女,忍不住责怪起来。

    撒剌荅生性刚烈,腹中有气要出完了才行。

    粘罕虽然出声,但未指名道姓,所以撒剌荅未当回事,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被一员大将拉住了,原来是银术可。

    银术可满脸胡须,面部看起来苍劲有力,唯独的缺憾是鼻翕上了缺了一大块肉,鼻头残缺不堪,露出黑乎乎的鼻腔,看起来丑陋凶恶。

    他自从被华义咬掉鼻头后,伤势逐渐好转,但是鼻头上的肉再也恢复不了。他竟然以此自得,也不伪装修饰,任凭鼻孔直接暴露着。

    银术可对自己如此狠辣,由此可见其天性。

    撒剌荅对银术可向来言听计从,银术可示意之下闭住嘴巴。

    银术可对粘罕道:“元帅,丛林中为何虎狼当道?并不是它们机灵智巧,而是它们拥有无比锋利的钢牙利爪。反观宋国人,其之所以畏惧我大金,并非是畏我大金国计谋百出,而是畏惧我大金强横的武力。元帅试想,如果我朝尽如宋人,重机谋、寡勇武,则我朝与宋国有何差异?如若如此,则我大金缘何可自极寒之地心生并吞八荒的雄心?缘何可穿越大漠行此逐鹿中原的不世伟业?如若如此,则我大金哪有今日?说不定仍只是蜷局在肃慎之地的微小部落罢了。”

    北方人说话喜用鼻音,可惜银术可鼻子残缺,鼻中难以聚气,以嗓子发声,倒是和南方人一般,引得周边将领纷纷看着他,完颜斡女眼光中更是充满戏谑。

    粘罕勇武擅兵,自小追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历经金国由小变大、由弱转强的种种历史机遇,对银术可这一番话倒是极为认可。

    不过,他却知晓银术可这一番话更多是有意对完颜娄室、完颜斡女父子而言。

    这父子二人勇虽勇也,但对宋朝汉制一贯赞誉有加,毫不掩饰,甚至刻意结交宋国降臣败将,不以为忤,引得帐中不少大将十分不满。

    如果说自己西路军将领生隙,多半原因还是出在这二人的软弱做派上。

    但完颜娄室名位虽在自己之下,但军功资历丝毫不比自己差,好在他并非金国宗室,否则今日西路军元帅怕也轮不上自己,而要归于完颜娄室。

    粘罕满腹心事,偷眼瞄了瞄完颜娄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