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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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再杀郭京(一)

    却说不少金军将领候在护龙河东岸观望战况,将姚友仲出城反击这一幕看在眼中,登时暴跳如雷,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尤以乌林答泰宇为甚。

    他素来瞧不起宋人,没想到竟有宋将敢此时出城硬战,强捋老虎胡须,又杀得金军丢盔卸甲,哪里愿意咽下这窝囊气,牙齿几乎咬碎了,终于不顾金兀术要求自己督抚攻城器械的军令,挥手下令升帐点兵,准备渡河与宋军大干一场。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悠长的号角声。这是金军一贯用作撤退的信号。

    乌林答泰宇一愣,心中十分不解。攻城正在紧要关头,四太子怎在未知会自己之际突然要求收兵?

    不等他思索清楚,渡过护龙河的金兵已听到号角声,纷纷往后撤。

    如此一来,苦了攀城攀到一半的金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半空中。宋军听见金军撤退信号,士气大振,冲到垛墙边抬手撼动云梯。到这时,攀墙的金兵才下了决心,赶忙往下退,来不及后退者索性直接从云梯往下跳,生死自求多福。

    须臾之间,战场形势陡变。

    金军组织撤退看似有条不紊,但尽显疲惫姿态。

    护龙河上业已建成的叠桥上挤满往回撤的金兵,乱成一片,狼狈得很。

    宋军抓紧这一时机,大肆反击,金兵不时中箭中炮,摔落河中。金兵尸首漂浮护龙河里,越来越多,比攻城时伤亡还大。

    目睹此情此景,乌林答泰宇心知再渡过河乃不可能的事,大声咒骂一阵后解散了队伍,转身向金兀术禀报去。

    金军大溃。这是金军围攻汴京以来,宋军难得的大捷。

    很快,捷报传遍整个京城,欢呼声响彻云霄。

    上自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好似过年一般。

    朝廷封赏抚恤、百姓备酒相庆自是不可避免。

    且说赵榛、姚信仲待金兵退了之后,一直待在原地等候与姚友仲相见。

    他二人情急之下用手雷剪灭金兵,解除危机,身边宋军对他俩肃然起敬,得知姚信仲是东壁统制官的弟弟,宋军更加敬重,几乎将他二人供了起来。

    众宋兵忙着清扫战场,唯独他二人被请去通津门的城楼上喝茶休憩,十分适宜。

    二人一直等到傍晚,还未见到姚友仲。

    直到掌灯时分,此地守备指挥过来通报,原来姚友仲作为有功之臣被官家唤到大内去了,恩赐设宴,短时间不会回来。

    赵榛与姚信仲今晚还有大事要做,心知不能再等。姚信仲便让麾下亲兵先下城回营,自己与赵榛留在城上。

    那指挥听说姚信仲、赵榛要待在城上,贴心地挽留他俩住在自己营中,赵姚二人当然不答应,找个借口推辞了,连晚饭也没吃,当即要离开通津门城楼。

    夜幕降临,天上漆黑一片,不见月亮,只有寥寥几颗惨星微弱可见。

    汴京城墙上寒风肆虐,大风刮得盆中的篝火东倒西歪。

    不过,今日大胜金军,宋军营中大肆犒赏,城墙上的宋兵多有赏赐,此时都发到了手上。二人沿途见宋军士兵无不兴高采烈,四下烤肉的、喝酒的、划拳的……不在少数,更有酒到酣处,肆意追逐喧闹,扎成一堆,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赵榛却忍不住往城外看去。

    城墙下,原本驻扎着无边无际金军营帐的地块,完全被黑暗吞噬,看不到一丝影儿。除此以外,别无其他迹象。如果不是远处忽明忽暗几处烽火,令人几乎忘记城外尚驻扎着几十万金兵。

    城里城外,完全两种气象。

    但在赵榛看来,这时却是最危险的时候。莫大的汴京城郊仿佛沉沦在幽冥地带,恶鬼环伺。黑夜为金军提供极佳掩护,使他们如潜藏的夜叉一般凝视着汴京,说不准何时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汴京吞了下去。

    想到此,赵榛不寒而栗,脚下步伐又加紧几分。

    赵榛领着姚信仲从东面城墙折到南面城墙,经过南熏门时没停下脚步,一直往西,直到靠近西面城墙时才找了一处地方停下来。

    他在此处等一个人,便是种彦岑派来的助手。

    西墙与南墙交接处以拒马等障碍隔着,以示不同的防区。

    二人为遮人耳目,便在拒马的东面一侧装作哨兵的样子,来回逡巡。

    过了一会,二人正在分神之际,赵榛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声的呼唤:“二哥!”

    赵榛回过头一看,一名普通军士打扮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穿过了障碍,冲着赵榛招手。

    赵榛信步上前,一看竟然是种彦岑,顿时又惊又喜,拉住他的手道:“三弟,怎么是你亲自来了?”

    种彦岑道:“这等事交给谁我放心?还不如我亲自来!”

    赵榛笑道:“正是此理,反正登了贼船,你登还是属下登,还不是一样?”当下不再惊讶种彦岑亲自参与进来,倒是对他肯躬身帮助自己感到万分欣喜。

    姚信仲听到来人是种彦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种彦岑是西壁的副统制,当属宋军屈指可数的殿帅身份,竟然愿意以身试法相助赵榛刺杀郭京,可见种彦岑实乃无法无天之徒,亦可见赵榛此人之能耐,竟能将种彦岑收为所用。

    姚信仲又听见赵榛与种彦岑以兄弟相称,更加吃惊,未待赵榛引荐,忍不住上前问道:“恩公,你与种将军竟是兄弟?”

    赵榛这才想起来,这些天他与种彦岑时常相见,私下称呼顺嘴了,方才无意中自然流露,未更改称呼,却被姚信仲听在耳中。

    当中故事,赵榛来不及当场说清楚,只能搪塞几句。

    种彦岑也改了称呼,再与赵榛回话时只道:“杨兄,先将今晚的事情办了,咱俩之间的事择日再向姚兄弟解释。”盖因此时赵榛扮作杨越的样子,种彦岑以杨兄相称。

    姚信仲见状便不再追问。

    三人闲叙片刻后,种彦岑直奔主题,问道:“杨兄,几时动手干那神棍?”

    种彦岑知晓今晚将与姚信仲一起行事,所以毫不避讳,有话直说。

    赵榛朝东边的城楼望了望,估摸下时间:“再等半个时辰。今日官家大赏全军,三衙与枢密院允许饮酒,城上诸军还未到酣畅淋漓时。我们再等片刻不迟。”

    种彦岑与姚信仲自无不允。

    赵榛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听说官家在宫内大开宴席,御赐群臣,不知郭京有无去了大内?”说着,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手雷,道:“今日我与姚指挥在东城守卫时,为歼灭登城金兵,不得已使用了霹雳火球,只留了一只。故到时却要瞅准时机,务求一击而中,否则便麻烦了。”

    原来今日赵榛行刺郭京,决定不再像上次那样用刀剑刺杀,而是寻到郭京后,直接用手雷炸死这厮。

    种彦岑一拍大腿道:“这霹雳火球,我帐中多如牛毛,早知道多带些过来,不过现在回去取怕是来不及了。”

    赵榛道:“无妨,一只足矣。我这霹雳火球乃是改良过的,威力巨大,旨在杀伤,我命之为手雷。而寻常的霹雳火球,多是为了放烟呛人或以声响惊吓军马,爆炸威力非常小,不适合杀人!非我这手雷能比的。”

    种彦岑已听他说过手雷的威力,不由地不信,便随赵榛不去管了。

    夜幕中,三人如普通的士兵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四周宋军都未在意,没人过来干涉。

    这些天来,经过赵榛不懈说服,种彦岑、姚信仲已经彻底认为郭京是妖人,务必剪除掉。无尽的黑夜里,三位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为了汴京前途,谋划着最后的努力。

    却不知历史的车轮是否能按照他们的意愿,转向他处……

    时间飞逝,城墙上欢声慢慢散去。

    赵榛知晓不能再等。再过片刻,狂欢消退,宋军将再次步入正轨,城墙上必定恢复肃穆戒备之色。赵榛当机立断,这就与种彦岑、姚信仲决定动手。

    三人不慌不忙,一如饮酒作乐的士兵一般,勾肩搭背,步履踉跄,一步步往南熏门踱去,一路无阻,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熏门城楼下。

    城楼下没有士兵值守。

    与一贯灯火辉煌不同,今夜的南熏门城楼到此时还未点灯,沉溺在黑暗之中。

    赵榛只当是守城的统制官还在大内吃宴,士兵们未及时点灯所致,抬眼看到城楼东边的附楼前有两名道士把守,顾不上打探郭京在或不在,自北边隐蔽处,慢慢绕到附楼的后方。

    四下无人。三人二话不说,抓住楼壁等处凸出之物往上攀去。

    赵榛的身手最好,不过种彦岑与姚信仲乃行伍出身,亦不遑多让,片刻间,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三楼的飞檐翘脚。

    刺杀这事赵榛已经策划多日,一应细节熟稔于心,上了楼后,他领着种彦岑、姚信仲脱去外套,蒙上脸,再将外套藏好,然后蹑手蹑脚朝郭京居所过去。

    三人轻声一跃,从飞檐上翻进二楼游廊。

    游廊空无一人。赵榛抬头一看,眼前正是郭京的居室。

    三人如入无人之地,如此轻易地靠近过来,忍不住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