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夏
繁体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汴京城落(一)

    真是天顺遂意,想睡觉就有人递来了枕头,对金军来说,攻城的难度在于交通不畅。宋人这时候修缮过河之桥,真是助人为乐啊!

    想到这,撒剌荅乐不可支,哪有还有其他想法,只管紧睁着双眼默默看着宋兵施工。

    六甲兵的效率颇高,不过转眼功夫,宣化桥便可正常过人。

    接着,城门下再次传来号令声,催动六甲兵渡河。

    撒剌荅伏在地上,一概不管,任凭这些宋军过河,在心中粗略估算,渡河的宋军陆续过了两轮,数量大概两三千人。

    六甲兵渡河之后,并未搜索侦察附近区域,而是迅速整兵布阵,结成一个个方阵,好像豆腐包一般铺设在河南岸,浑然不知一支金军锐骑埋伏在自己身后。

    忽然,六甲兵齐声轻呼口号,纷纷攘攘,听不清楚,想来都是火神庇佑之类的符篆咒语,有口无心念了一阵后,然后手持枪刀,跺着脚,一起出动,梭巡往南去了。

    “啊……”

    片刻之后,六甲兵前方猝然传来惊呼声。

    撒剌荅待宋兵走得远了,率领麾下站立起来,整理好甲胄,正要上马,听到惊呼声,他往南看过去,只见南边已经响起鼎沸的打杀之声。

    撒剌荅心中清楚,必是银术可在南方与宋兵接上阵来。

    按他与银术可定下的计划,二人布下埋伏,意在首尾衔杀,银术可攻宋军之首,撒剌荅攻宋军之尾,令宋军首尾不能相连,誓将渡河的宋军团团围住,尽数歼灭在护龙河南岸。

    看来时机已经成熟,撒剌荅不再多想,率领三百劲骑直奔宣化桥头,堵住渡河宋军的回撤之路,刚到宣化桥旁,却见到南边的宋军如仓皇的老鼠一般蜂拥地往回撤,晨霭中哄哄乱乱看不出一丝军队气象。

    撒剌看得荅目瞪口呆。

    论阵仗,银术可不过刚发动一轮冲击。这些宋军一击之下便溃不成军,撒剌荅实在难以置信。

    但宋军往回溃退乃是不争的事实。撒剌荅顾不上许多,与三百骑兵立即堵在宣化桥头,冲着宋军乱箭飞射。

    六甲兵眼尖,见前方退路被堵,但竟没有一人敢冲向金兵,众兵回头一望,身后银术可已经率领骑兵追杀过来,慌不择路,好似没看见眼前大河阻路,纷纷往护龙河里跳。

    寒冬腊月的清晨,护龙河冰冷彻骨,丝毫不能阻止六甲兵前赴后继投河逃跑。

    银术可的一千步骑随即赶到护龙河畔,须臾之间渡过河的六甲兵已全部跳进了护龙河。

    金兵追到河边,停下脚步,挽起强弓,尽情在岸边放箭。

    护龙河里顿时哀嚎一片,血流成河,中箭者无算。

    侥幸未中箭的,这时被冰冻的河水浸袭,浑身冻得咯咯作响,饶是如此也没有一人敢回头往河南岸走,哪怕处身之地距河岸只一步之遥,甚至连头也不敢回,只敢一直往河中心泅去,妄图渡过河回到北岸。

    不过,人力终究不敌天力,鲜少有人可以抵抗如此凛冽的酷寒,无数六甲兵很快被冻僵在河中,然后一头扎入水里,扑腾数声之后再无声息。

    眨眼功夫,六甲兵要么被射死,要么被淹死,要么被冻死,全军覆没,一个不剩。

    护龙河上的浮尸遍地,几乎将河道拦腰截断。

    宣化桥北仍有六甲兵奉令渡河,到了河边才发现已渡河的袍泽被金兵杀得只有跳河的份,不再往前行进,又不敢回撤,索性停下脚步,站在岸边不知如何是好。

    银术可已经纵马到了撒剌荅身旁,抬头北望,立即发现了头绪,冲着撒剌荅大呼道:“对岸宋军毫无准备,城门必定洞开,不乘此时攻入城内,还待何时?”

    撒剌荅这才如梦初醒,在马上立起上身,略作准备后,一声高呼,双脚一夹马肚,高举大刀,领着麾下劲骑冲向宣化桥,直驱宣化门。

    他一柄长刀开道,口中狂呼不止,如恶魔一般第一个冲过宣化桥。

    沿途六甲兵唯恐避之不及,不等他刀锋靠近,纷纷向周围躲闪,没有一人出手抵抗。

    刹那间,撒剌荅率领三百金军骑兵全数渡过护龙河,兵强马壮,压迫地四周宋军躲无可躲。

    宋兵本想往城里跑,奈何瓮城中亦挤满了六甲兵,没有后退空间。六甲兵惊慌失措中又纷纷跳入护龙河,比起金军冷酷的护龙河似乎温和不少。

    撒剌荅一路扫荡,目光所及,宋军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全无章法。

    撒剌荅与宋军交战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窝囊的宋军。南征以来,宋军多不经打,这是事实,但像这般毫无战力的,撒剌荅实在见所未见,这一刻金军大肆屠戮,便好像狼入了羊圈,羊羔引颈待割,连还手的念头也没有,任凭恶狼咬啮啃噬。

    殊为奇怪,撒剌荅心中暗暗惊叹。

    不过他志在城门,此时无暇深究当中细节,于是挥着一柄长刀开路,待杀进瓮城之后,见前方城门大开着,顿时狂喜如潮,挥刀劈翻了身旁几名呆若木鸡的六甲兵,领着亲兵直奔城门去。

    瓮城中全是溃散的六甲兵。原本戍守宣化门的禁军已被郭京遣走,六甲兵没有军事素质,压根无人想起启动闭城的大闸。即便有人此时想到这一茬,也来不及了,撒剌荅一路连砍带杀,瓮城中活着的尽是金兵,宣化门下的宋军已被屠戮驱散一空。

    撒剌荅回首一看,银术可领着金兵源源不断涌进瓮城里,自觉大势已成,想不到今日竟然如此轻易地破了城,实在出乎意料,当下忍住满心狂喜,待银术可过来之后,二人下了马,领兵沿着城门后的登墙步道直奔城楼,沿途再无任何阻拦,银术可与撒剌荅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宣化门城楼上。

    城墙上没有一个宋兵,却不知道郭京与太炽去了哪里。

    银术可荅终于止不住地手舞足蹈起来,趾高气扬地下令道:“快立大纛,通告大帅,我军已登汴州城!”

    一支黑色军旗立即树立在宣化门上。

    天色已经大亮。

    黑色的金国大纛长宽不过数尺,但在此刻随风舞动,好似魔鬼的招魂蟠,无边无际,力压满城的光芒,将整个汴京城笼重新笼罩在黑暗中,令人难以释怀。

    却说郭京去了哪里?

    如此重大战役,己方首脑忽然不见,岂不是儿戏?

    原来郭京一直在城楼上注视着六甲兵的动向,目睹第一轮六甲兵渡过河往南行进,晨曦中,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支金兵劲旅,像悄无声息的野狗忽然蹿了出来。还未等金军发起攻击,六甲兵一见到金兵立刻掉转头,撒开腿往回跑。未战自溃。

    郭京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他丝毫不惊讶,转头见太炽已经回到身边,二人交头接耳一番,转身下了城墙,穿过瓮城,到了城外。

    城下六甲兵正在准备第二轮渡河,郭京假装勉励道:“你们只管上前杀敌。我与太炽到普济水门请火蛇官前来助阵。”

    按郭京的措辞,南城的两处水门普济水门与广利水门由可调和水火的翼宿火蛇官与轸宿水蛭官掌管。

    六甲兵听闻郭京再请神仙助阵,深受鼓舞,更加跃跃欲试,准备渡河。

    普济水门在南熏门与宣化门之间,位在宣化门以西。

    郭京安抚好六甲兵后,只带着太炽一人沿着城墙根往西去。走了半里地,普济水门就在前方,二人身后喧闹声逐渐细弱,已经远离了人群。

    普济水门下水路复杂,郭京与太炽绕了些路,走到护龙河畔。

    此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舢板。二人话不多说,立刻登上了舢板,往河南岸划去。

    这一刻,晨曦尚未刺透暮色,四周仍然模糊得很。城墙上看不清城下的情景,发现不了郭京与太炽已经划着小船渡过了河心。

    郭京一把将身上的道袍扯下来,扔进护龙河中:“哼!赵宋官家赏的袍子终究小了点,到大金换个大的。”

    说完,他回过头望了望正在划船的太炽。

    太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样子非常古怪,郭京只当太炽做这样的大事心中紧张,宽慰道:“好徒儿莫要紧张,待为师做了天下道魁,一定指定你做衣钵传人……”

    正说着,郭京感觉太炽似乎停止划桨,想回头查看,还未等转头,忽觉脖子一凉,接着又好似被火钳烫了一般,疼痛难忍,然后看见右侧一股血雨如莲蓬一般往外喷射。

    是血?只一瞬间,郭京意识已有些模糊,大脑似乎停止运转,无法思考,只能拼尽全身力气,扭头看过去。却见太炽站在自己身后,手握匕首,双手沾满鲜血,瞪着血红的双眼瞅着自己。

    鲜血飞溅,喷得太炽满头满脸俱是,形同血魔,但他毫不介意,嘴角撇成一弯月牙,露出又红又白的牙齿,如疯子一般贴在郭京脸旁,死死地盯着他。

    郭京心中顿时明白遭了太炽暗算,心中万分不解,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不过为时已晚,鲜血填满他的气管,使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郭京嘴角不停抽动,脖子伤口中的血沫随着呼吸涌出又缩回、缩回又涌出,终于他支撑不住,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白眼一翻,倒在舢板上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