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工号999的人造生命发出疑问。

    他抬头看向天空，天空漆黑一片。

    按照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处于睡眠状态，可现在，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么一个，漆黑而明亮的空间当中。

    它的漆黑，是手伸直后，能够淹没进黑暗中的那种，看不见手掌的漆黑。

    它的明亮，是低头后，只能看见方圆一米内的明亮，而再向远处蔓延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是，在做梦吗？

    999发出第二道疑问。

    他是懂得什么叫做梦的，虽然他们人造生命只是工厂里的工具，但工具之间也是会有信息交流的，也会有情感。

    这大概就是，他们与冰冷的铁器之间，唯一的区别吧。

    既然有情感，那么就会做梦。

    999曾听到其他工友们说过，做梦就是到了一处熟悉而陌生的地方，而在这个地方，什么都有，你只要想象，就会有各种东西出现在你的身边，梦里，你就像是大人物经常讨论的神明一样万能。

    可999以往从来没有做过梦，睡着后，只是一片黑暗混沌，醒来时，什么也不会记住，哪怕是黑暗。

    可现在，他出现在了一片自己非常陌生的地方，这片地方，并没有熟悉感。

    999伸出手，他在想象，他的手中将要出现热狗面包，略微的思索了一下，最好可以多挤点甜甜的酱料，他很喜欢甜的东西。

    但过去半响工夫，999的手中也没有出现热狗面包，当然，也没有甜甜的酱。

    看来，他并没有做梦。

    那么，这是哪里？

    这是最初的疑问，也是最后的疑问，因为。

    天亮了。

    ......

    “喂，醒一醒，999，上工了上工了！”

    998推搡着床铺上的999，卖力的喊着。

    寝室内的八个人就剩他们两个了，当早晨的第一道铃声响起时，123寝室里，七个人同时起了床，可当998洗漱回来时，却发现了999还在熟睡。

    这可不行，上工晚了，不仅会遭到管理员的训斥，有时甚至会被处罚。

    998认为，作为与999关系最接近，最像上面人口中的，所谓朋友的人，他应该留下来，喊999起床。

    在998的呼喊中，999醒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面部朝向的，熟悉的木板床。

    原来，那真的是梦吗？

    可梦里为什么没有甜甜的热狗面包？

    “热狗面包呢？”

    999躺在床上，以一种接近呓语的语气，疑惑的问道。

    “哈？！热狗面包？你要迟到了你知道不？今天去晚了，别说是热狗面包了，就连草莓酱都不会有了！”

    998激动的喊道。

    第二道铃快响了，那是早上进食的铃声。

    像是一道风划过，床上的999消失不见了。

    998回头，看见了999正在窗台处挤牙膏，同时，他听到了999认真严肃的声音。

    “我竟然忘记了，今天是热狗面包日，谢谢你，998，等到了食堂，我会替你吃掉你的热狗的。”

    热狗面包是由热狗和面包组成的，999记得很清楚。

    “喂喂喂，这是感谢人家该做的事情嘛？顶多让你舔掉草莓酱！”

    998叉腰。

    他也喜欢热狗面包，不，应该说，所有的食堂伙食他都喜欢，毕竟都吃习惯了。

    草莓酱当然也不例外，但既然999想吃自己的，那么自己忍痛让他舔掉草莓酱也是可以的，但热狗不行，吃不饱就没有力气，而他们的活儿不能没有力气。

    又是一阵风划过，999冲去了公共盥洗室，同时，他还说道。

    “你先去食堂吧998，请帮我也拿一个热狗面包！”

    999的声音越来越远。

    “哼~”

    998哼道，同时，第二道铃声打响了。

    “糟了！”

    998冲出了宿舍门，赶往了食堂。

    ......

    “请问，还有热狗面包吗？”

    999站在橱窗面前问道。

    “没了，倒是还有白粥，喝吗？”

    橱窗里的打饭的人说道。

    还是，来晚了吗？

    此时的食堂里人影稀稀拉拉的，大多数人已经吃完了饭离开了。

    可999不死心，他继续问道。

    “那，还有甜甜的酱吗？”

    “小家伙儿，只有粥了，至于你说的甜甜的酱，这本来就很少的好吗？草莓酱可贵了，上面人给食堂的预算就那么多，买了草莓酱后，其他的饭菜，可要少了很多，也许就连中午的肉丸，你都吃不上了。”

    橱窗里的人造生命大爷说道。

    “好吧..”

    999的声音充满了失落。

    “喂，小伙子，粥里给你放点白糖，喝不喝？”

    大爷悄悄的问道。

    “喝！”

    999立刻答道。

    “嘘，小声点，这白糖可是我慢慢攒下来的，毕竟我也喜欢吃甜的东西。”

    橱窗里传来铁勺在大桶里搅动的声音。

    “那为什么大爷你不攒点草莓酱呢？”

    999疑惑的问道。

    “孩子，你是傻呢，还是傻呢？草莓酱能搁置那么久吗？再说了，这好东西我攒着了，你们吃的岂不是就少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从橱窗内送出，虽然米汤看起来很稀，但下面沉着许多洁白的米粒，有油一般的透明晕染在米汤里游荡。

    999站在橱窗前，对着米粥吹了口气，小口凑过去吸了一口，很甜。

    “谢谢大爷。”

    999道谢。

    “不用谢，虽然热狗面包没了，但米粥肯定管够。”

    999点点头，转身找了一个餐桌，静静的喝着米粥，等到喝完后，将碗放进了推车中。

    他没有看见998。

    而此时，第三道铃声响起了。

    该上工了。

    999走出食堂，抬头看着有些狭窄的天空，周围的设施管道将天空一层层的遮蔽了，只有缝隙间，还有光亮透出。

    沿着熟悉的道路跑着，就连地上的沙石都感觉如此熟悉。

    周围管道上的雾气喷涌，本就暗沉的空间里，还充满了灼热的雾气，不仅遮挡视线，还将许多工人的衣服打湿。

    工人们长得样子不尽相同，但看起来都很年轻，毕竟他们是人造生命，不会老化，是工厂里高端但廉价的造物。

    他们的使用期一般在五十年左右，如果是从事高强度工作的话，那么二十年，甚至是十年左右就可能报废了。

    报废后，人造生命会被送走，但送到哪去，去做什么，都没人知道。

    999来到了工作车间，此时的车间里，还有其他人存在。

    是他们123寝室的全员，从992到998，现在，999也到了。

    他们的日常工作是生产一种特定的零件，大概是某个机械造物上的一部分，但工具人们是不会思考他们所生产的零件，究竟会构成什么样子，或者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他们拥有感情，但不多。

    可999觉得自己挺特殊的，其他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不像他，就特别中意甜甜的味道。

    999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机器的运转，将一个个部件送过来，然后让他们打磨，拼装。

    “喂，999。”

    “怎么了？”

    999看着998一脸神秘的喊着他。

    两人的工位是挨着的，很近。

    “你看，这是啥。”

    998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血红一片，像是粘血的内脏在袋子里滚了一圈似的。

    999接过，扯开塑料袋。

    是半截热狗面包，还是沾满了草莓酱的。

    “工作间是不能带食物进来的。”

    999一脸严肃的说道，但他的嘴角，不知为何已经沾上了草莓酱。

    “可行了吧，把你嘴边的舔干净了再说可以吗？”

    998一脸无奈的说道。

    “赶紧吃吧，只要吃完了没人检查到，就是没有吃。”

    他催促道。

    999闻言，三下五除二的将面包塞进了嘴里，咀嚼完咽下去后，还舔了舔袋子上的草莓酱。

    随后，他将袋子揉成团，塞进了口袋里。

    “你真是个好朋友，998。”

    999握住了998的双手，一脸感动道。

    998脸红了一下。

    “这是当然，我们可是朋友啊。”

    机器的轰鸣运转，零件通过履带运转了过来。

    “好了好了，松手吧，工作开始了。”

    998说道。

    闻言，999松开了998的手，带上了手套，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992及997等人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两个室友关系这么好，且情感丰富。

    在开工半个小时后，或许是无聊了，123寝室的众人开始讨论起了，最近各个寝室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994：“你们听说了，咱们隔壁寝室的那个谁，985，据说被上面的人挑走了。”

    997：“挑走他干吗，那小子我记得，瘦瘦弱弱的，感觉像是没发育完全就被捞出来了一样。”

    994：“听说是上面的某个大事情快要来了，而985这个数字好像有什么特殊含义，所以那位985就被挑上去了，给人家图个好彩头。”

    992：“就因为数字相同，所以把人挑上去了？”

    992惊讶道。

    994：“对啊。”

    993：“这货运气真好，我也想被上面的人挑上去。”

    993的声音里充满了羡慕。

    人造生命们都渴望这件事情，那就是被人挑选，去往‘上面’。

    995：“谁不想呢？唉，你们忘了吗？去年也有人挑选985这个工号的人，本来他们喊上了我，等我到地儿了别人才发现，他们填错了号，把985填成了995，害的我白跑了一趟，那天饭都没吃到。”

    听着几人谈话，996没有说话，一直勤勤恳恳的干活，他可是123寝室的劳动标兵。

    而998和999，两人只是听着他们的谈话，然后自开了一个专属两人的小频道。

    “999，你想上去吗？”

    998一脸期望的问道。

    “当然啊。”

    999理所当然的说道。

    “为什么想上去呢？”

    “因为上面有很多甜的东西，食堂大爷曾经给我说过，他说，上面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998闻言，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咳嗽了出来。

    这片工厂里，哪儿哪儿都是这种机油以及钢铁的味道。

    “真好啊，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要去往上面了。”

    998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期待。

    原本998并没有多么想去上面的，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里，并且，999也在这里。

    “是吗，如果有机会的话...”

    话音未落，有破风声传来。

    啪！

    皮鞭抽到了999的身上。

    998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摆回了工作的姿势。

    尖锐的骂声传来。

    “你们这群垃圾在干什么呢？竟然还在聊天？！工作做完了吗？指标达成了吗？竟然还有心情聊天，是不是都想被扔去烧锅炉？”

    检查组的疯婆娘挥舞着皮鞭说道。

    话音落下又在999身上抽了一鞭子。

    鞭声凄厉，让在场的123寝室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998内心恐慌，不敢去看检查组的暴力女人。

    这女人嘴唇薄，下巴尖细，两边的颧骨凸出的像是个肿瘤，此时眼睛瞪得像是公牛发怒一般。

    999什么也没说，默默的继续干着活。

    他们边干活儿边聊天，一点都不影响工作进程，只是这个疯女人故意找存在感罢了。

    这个疯婆娘的神经程度是公认的，不好招惹。

    见999什么也不反驳，疯女人鼻子里重重的喷出气息，像是得胜了一般。

    她的的目光扫向整个车间，见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她满意的离开了，准备去巡视下一个车间，去散播她的威名。

    车间沉默了起来，哪怕是机器的轰鸣，也无法将众人从安静中拉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998颤声问道。

    “疼吗？999？”

    他看见了999后背上被抽裂开来的衣服，以及衣服下的，两道交叉，冒着密密血丝的伤口。

    这让他感觉到了，他刚刚所说的，是废话。

    这肯定很疼。

    “没事儿的，不疼，感觉干活吧，我已经等不及吃饭了。”

    999轻松的说道，可他头上的汗珠，却暴露了他忍着疼痛的事实。

    工作没有完成前，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

    伴随着压抑单调的机器声，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999从工位上站起，998也站了起来。

    他扶着999，前往医务室去上药，在去往医务室的路上，能看见有其他的人造生命，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些伤。

    一部分是那个婆娘打的，另一部分则是工伤。

    但只有999是被扶着走来的，其他人都是一个人前往医务室，哪怕是断了条腿的，也没有人扶着走路。

    上完药后，998又带着999前往食堂吃饭，吃过饭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等到休息完后，下午的工作又开始了。

    如此的单调，且枯燥。

    夜晚，998扶着999回到了寝室，由于伤口这几天无法沾水，于是998就打来了水，给999擦拭身体，毕竟999很爱干净。

    深夜，999趴在床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