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山医院。

    心外主任办公室。

    顾磊引着麻木的苏越过来时，发现江院长也在。

    苏越也看到了，目光在孙景和江院长身上来回扫视。

    “孙主任，江院长，我只问一句，王冬到底有没有资格做这个手术？”

    江院长看向了孙景。

    他已经将这个决定权彻底交给了孙景。

    哪怕他的确被王冬给说动了。

    因为王冬的确说的是‘行规’。

    但如今他最看重的孙景，并不认可这个行规。

    那这个行规就不是行规了！

    “你父亲做手术所在的外院院长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孙景正色道：“我的回答是王冬没有这個资格做这个手术！

    他甚至没有资格参加我组织的手术培训！”

    外院院长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和孙景他们商量。

    倒不是完全甩锅。

    他也甩不了。

    他想要的是一起背锅。

    手术是在他们医院做的，他认！

    但人却是桐山医院心外科的，这个孙景得认！

    外院院长想的也挺美。

    只要孙景认可这个说法，事情就可以遮掩过去。

    虽然他也很愤怒王冬的做法，但依旧‘大局为重’。

    然而孙景当时就怼了回去：“手术是在你们医院做的，人也是你们请来的，和桐山医院心外科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我这个心外主任，并没有同意！

    我甚至没有见到会诊申请单！

    事前你也没有致电给我，询问我王冬是否有资格做这种手术！

    否则我会明确告诉你，他没有！

    他根本就不在培训项目中。

    所以这是王冬个人和你们医院的全责！”

    外院院长当时就哑然。

    虽然王冬经常去他们医院做手术，但为的可不是提升他们医院的水平，而是为了飞刀费用。

    所以走的流程根本不像孙景当初去京城各大医院时，由京城各大医院给仁华医院发会诊申请单。

    得到仁华医院这边批准后，孙景才成行。

    可一旦这样，就没法给飞刀费用了，属于公对公的交流合作。

    或许会意思一下。

    但公对公的意思，真的就只是意思一下。

    相比于真金白银的飞刀费用，对于主职开飞刀的王冬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

    所以外院院长请王冬过来，自然走的不是公对公的正规流程。

    或许一开始是。

    但之后全是私对私了。

    外院给王冬发会诊申请单，是需要让孙景这个心外主任签字同意的。

    真有这个正规流程，早就被孙景掐死在萌芽阶段。

    哪有现在这样的事情！

    “孙主任……”苏越听到孙景直接给出明确回答，一时竟然有些无法置信的恍惚。

    随后就激动的看着孙景。

    之前不管是王冬本人，还是陪着他一起的刘护士长刘姨、顾磊顾医生，都要么三缄其口，要么敷衍他骗他。

    再看孙景这番表态，简直让他直接泪目了。

    这个社会上还是有好人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孙景耐心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苏越听。

    医院没有秘密。

    这些事情哪怕有江院长下封口令，依旧传的众人皆知。

    这个众人，还不只是医院的医务工作者！

    还包括一些桐山医院住院的病人。

    苏越之所以知道，也是被听到消息的病人家属告知了关键讯息。

    可直到现在，苏越作为当事人的儿子，却连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苏越，我们之后会开院务会，讨论开除王冬的决定。”江院长接话道：“之后你想如何追究责任，我们都会尽可能的帮助你。”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暂时摆脱‘行规’，当一回真正的好人了。

    “谢谢。”苏越知道真相后，虽然更悲伤了，但对孙景和江院长还是非常感激的。

    没错！

    他更悲伤了！

    因为事实就是令他更加悲伤，并且非常自责！

    原本他以为王冬违规操作，没有资质却强行给他爸爸做手术，导致意外发生，让他爸爸死亡。

    可事实却是他爸爸本来可以由技术最厉害的孙主任做手术，完全可以健康的活下去。

    可现在却这么死去。

    偏偏他也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如果不是他平时对爸爸不亲不热，他爸爸也不会那么抗拒医院联系他，只为了不想麻烦他，宁愿去外院做手术，还由一个技术不那么过硬的王冬做这种新手术。

    心底善良的他，又怎么可能不自责呢！

    孙景又安抚了几句，让顾磊陪着。

    他则和江院长走了，去会议室。

    那里已经各科主任到齐，准备开院务会讨论对王冬的处罚问题了。

    苏越之后起不起诉王冬，让不让王冬坐牢，那都是后事。

    桐山医院率先开除王冬，这才是常规程序。

    就在两人走过去时，江院长接到电话，是院办主任打过来的。

    “院长，您在哪？有外院人事处的两位同志来外调，说是请王冬去他们那儿做心脏中心的主任！”

    “什么？”江院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院办主任重复后，脸色一黑。

    “让这两位同志到我办公室去一趟！”

    说完就挂断电话，江院长将事情告诉了孙景，无语道：“这个王冬竟然还有这一手！怪不得想要自行离职呢。

    我先去见一见这两位同志。

    孙主任，伱先去会议室吧。”

    “我跟江院长一起过去吧。”孙景说道。

    “这……”江院长有些迟疑。

    倒不是他想瞒着孙景什么。

    而是觉得这种可能会彻底激怒王冬的事情，还是由他来做的好。

    再说这种当面说同事‘坏话’的举动，哪怕说的是真话，也对孙景的形象有些影响。

    不过他也不好驳孙景的话，只能两人一起去见了。

    见到之后，寒暄了一下，两个外院人事处的开口解释：“江院长，孙主任，是这样的，我们医院想成立一个心脏中心，缺一个主任。

    我们找了好长时间，跟你们心外的王冬主任也谈了很长时间了。

    想请他过去。

    我们已经初步决定了。

    这次到这里来就是走一个程序，做一个调查，听一下周围同事对他的意见。”

    在孙景的坦诚下，程序很快就走完了。

    两人也不耽搁孙景他们开会的时间，直接告辞。

    那边。

    王冬也知道外院人事处的，偏偏不巧的此时来做外调，急得团团转。

    可他又不好直接找过来。

    连打听消息，都没人愿意搭理已经成了臭狗屎的他！

    熬了又熬，却等来的是两个人来了，见了院长和孙主任，几分钟后就直接走了。

    他顿时有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于是他到底没有忍住，主动给他们打了电话：“你好，我是王冬，我想问一下，我到咱们医院任职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

    外院人事处的接到这个电话，就像是诸葛亮在战场听见王司徒说话：“王主任，我真不敢相信这个电话是你打来的。”

    “出什么事了？”王冬强装镇定。

    “你自己做的事情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外院人事处的也懒得再和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废话。

    “你根本没有能力做这个手术，你的事情我们全都知道了！”

    王冬脑袋一轰。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直到那边挂断电话，他才颓然的放下了手机，呆立许久，随后就是满腔愤怒。

    知道是孙景不仅断了他进攻途径，还断了他的退路，这是要把他逼死啊。

    于是他脸上浮现比苏越更强的愤怒，撒开六亲不认的步伐，满腔怒气的直冲正在开会的会议室。

    会议室中。

    因为孙景的坚持，又有江院长附和定了基调，一众科室主任，自然对于开除王冬没有任何异议。

    事实上，作为更纯粹的技术大牛。

    他们早就想当一个纯粹的好人了！

    只不过之前一直因为各种‘大局为重的大局’，而不得不妥协。

    如今因为孙景，这一回总算是身心舒畅了。

    如果可以，谁还不想当个好人呢？

    就在气氛和谐之际，会议室的门被重重推开了。

    众人齐刷刷看去，就见王冬眼神冒火的走了进来，环视众人一圈，然后看向了孙景。

    “王冬，你有什么事情？”孙景问道。

    王冬见孙景甚至不愿意再称呼他一声王主任，更加愤怒，直接上前两步，直面孙景。

    “王冬，你想干什么？”孙景对于这种逼近毫无感觉，但却吓到了江院长他们，江院长深怕王冬敢动手打孙景，于是直接喝问。

    王冬一开始没有理他。

    只是用愤怒冒火的眼神死死盯着孙景，但见孙景云淡风轻的回视，根本不惧他，他知道吓不到孙景了。

    于是偏过头去直面江院长了：“我想干什么？这话该我来问你们吧？

    你们想干什么？”

    越说越悲愤，他只差怒吼了：“你们到底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啊？你们是不是要逼死我才开心啊？！”

    “死的不是你，是苏教授，你开心吗？”孙景反问。

    王冬顿时一滞，不过依旧不去看‘罪魁祸首’的孙景，哪怕孙景这一刻化身武林外传邢捕头用眼神告诉他‘有什么话冲我来，冲我来’，他也依旧只是看着江院长。

    “江院长，本来不用这样的！咱们不都说好了嘛！一切按照行规惯例来！

    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们非要逼的我鱼死网破，这对这个新项目，对于那么多需要这个新手术的病人们，对于桐山医院，对于孙主任，对于所有人，又都有什么好处？”

    “放着我来！”孙景直接打断江院长试图温和的解释，直接接话道：“王冬，我告诉你！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这是街头混混都知道的朴素道理。

    你一个医学博士、主任医师难道还比不过街头混混？

    既然你总是拿鱼死网破来威胁医院，那么我就直白的告诉你，鱼死网是却不会破！

    你的所作所为，全是你为了飞刀费用自作主张，和外院私对私的结果。

    和桐山医院无关！

    至于你的胡作非为，一旦公开，不管如何都会影响新项目的推进，这的确是事实。

    甚至会影响到我的名声。

    但我再次告诉你，我不在乎！”

    王冬听到这里，脸色惨白，眼神死死盯着孙景，试图寻找孙景撒谎的痕迹。

    因为这是他最大的依仗了。

    想要靠这个来让江院长妥协，然后让江院长帮他搞定死者儿子，到时候只要家属不告不闹，孙景也就不好揪着不放。

    毕竟连家属都不告不闹了，你作为医院的主任，非要闹出这样的严重负面信息，白白让医院蒙羞，让新项目耽搁，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嘛！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的基础前提，都是日式威胁：“江院长们，你们也不想孙主任的名声受损吧？”

    可现在孙景主动提出来了，并且当众给与了坚决的回答，断了他在其中借力打力的操作空间。

    这就让他绝望了。

    “我不在乎名声，只在乎三句话！”孙景环视众人：“公平，公平，还特喵的是公平！

    病人因为医生的胡作非为，死了。

    病人家属却被瞒着，求告无门！

    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诞行规！

    现在犯了罪的医生，还妄想靠着这些荒诞行规，不仅躲避惩罚，还想全身而退，换个地方，更近一步，去外院当心脏中心主任继续祸害他人？

    在我眼皮底下，这种荒诞，绝对不被允许！

    别说我不惧名声受到影响，新项目有我也绝对不会缺少病人。”

    江院长听到这里，心中更加放心了。

    之前他就是担心这个。

    桐山医院之前预约孙景的心脏不停跳冠脉搭桥手术的病人因为人太多，都排不过来。

    可一旦消息传开，肯定会纷纷取消，然后门可罗雀。

    这么一来，新项目很可能就会耽搁，甚至黄了。

    现在孙景说不会。

    他最大的担心也就没了。

    他相信孙景！

    于是继续听孙景说下去。

    “就算名声受损，新项目被耽搁黄了，都不重要！”孙景正色道：“甚至桐山医院，乃至于整个医疗行业，都因为我们打破‘行规惯例’而掀起滔天巨浪。

    也只是好事，而不是坏事！

    这样的行规惯例早该被打破了。

    只有早早打破，才能避免更多的黑幕掩盖其中。

    我们需要一个重大的风暴来重塑长歪的行规惯例……”

    孙景的话总结出来就是：“如果非要搞出一个大事件，需要借一个人头来震慑不轨，让所有人醒悟，那么就请先生赴死吧！”

    王冬听完浑身颤栗，伸出手指颤抖着指着孙景：“坏人，你是大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