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成和史可法商议决定拥立福王为帝，是崇祯十七年四月初八的事。

    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七天了。

    时间紧迫，形势催人，并且深知要办成此事阻力极大。

    因此赵承成和史可法在此期间自身做好准备的同时，也将可能遇到的阻力、可能阻碍的势力一一列明，详加考虑应对的对策。

    并且还将其分成了三六九等。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就叫挂图作战。

    然而不盘算还好，盘算下来居然发现各方力量攀根错节，互有瓜葛又互相牵制。

    就好像一团乱麻，想要将其彻底梳理明白，没有个一年半载是绝对做不到的。

    怎奈何天下大势一日比一日严峻，根本没有那闲工夫同所有的敌对势力一个一个地撕撸、一个一个地掰扯。

    只能快刀斩乱麻，想出个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办法。

    众口难调，并且还牵涉到从龙之功、定策之功和拥立之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万全之策，哪有那么容易就想出来？

    可别说，还真让赵承成给想出来了，靠的依旧是对后世历史的理解，甚至是世界历史的知识。

    想当年罗马共和国最高权力机构是元老院，元老院的成员大约有二十来个。

    这些个老不死的政治经验丰富、政治资本雄厚，还有的甚至当过执政官、保民官之类的官职，可说是门生故吏遍布罗马。

    这二三十个人天天凑在一起，没事儿就给行政官员添麻烦，找不痛快。

    而想要大权独揽的凯撒，就想出了个天才的办法，成功削减了元老院的权力——往里头塞人。

    一举，把二三十人的元老院，塞成了三四百人的菜市场。

    于是元老院里这些老棺材瓤子，为了自身的利益争吵不休，都拿不出统一的意见，也就没工夫折腾别人了。

    等到他的继承人奥古斯都就更绝了，又不断地往元老院里塞人，一直塞成了人数一度达到两三千人的养猪场……

    这下好了，就连吵架也吵不起来了。

    从此元老院也就成了摆设。

    而在此过程当中，元老院里的元老们一个都没有裁撤，元老院本身的权力也丝毫没有限制，单靠一招掺沙子的技术，就将其权力化为无形。

    这等政治智慧，堪称是古今中外一点一的。

    而赵承成想要仿效的，也就是这一招了。

    “我这主意说起来简单。”赵承成含笑娓娓道来，“皇上，还是请福王当……”

    “你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嘛！”钱谦益立即插嘴道，“不，汤、药都没换！”

    “钱先生你急什么？等我把话说完！”赵承成瞥了他一眼。

    就连柳如是也道：“先生稍安勿躁，我也觉得赵先生必有惊人之语……”

    有红粉知己相劝，钱谦益这个半老头子终于闭上了嘴。

    赵承成这才接着往下说道：“钱先生方才所言其实只对了一半。汤、药没有换是不假，但其中又多了几味药。在下和史相公是这样想的……”

    果然不愧是从后世来的，居然就能想出这样的绝妙主意。

    首先，福王朱由崧的皇帝，还是让他照当不误。

    但潞王朱常淓，乃至其他宗室也不让他们闲着，全都有参政之权。

    但也并非让他们乱说话，而是专门成立一个机构，叫做“皇室协商会”——简称“皇协会”……

    没错，这个名字也是赵承成故意选的。

    明末这些王爷，贪婪、无能、怯懦、不体恤百姓、不爱惜兵力，给他们脑袋上扣上这个么名字，真是恰如其分！

    至于首批加入这个“皇协会”的，赵承成也想好了。

    潞王朱常淓、鲁王朱以海、唐王朱聿键。

    “国家大事，可由‘皇协会’商量之后确定，集思广益，可保万无一失！”一说起“皇协会”这个名字，赵承成就止不住地发笑。

    钱谦益把脸一板：“这不是胡闹吗？先不说有违祖制。各宗室在什么‘皇协会’里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岂不误事？所有宗室王爷人人可以说话，皇帝的威严又从何谈起？”

    “不愧是钱先生，一下就说到了关键之处。我要的就是人人可以说话，让那些当不上皇上的王爷，也能参与国事，不至于心生怨恨。至于皇上的威严，我也想好了。皇协会里商量大事，一人一票，但皇上一人有三票。也就是说……”

    史可法接话道：“也就是说。若有大政，皇上只要再有一位王爷支持，便可施行；可若其他所有王爷都反对，那么皇上也不可一意孤行……”

    这个制度设计，顿时把所有人都惊呆住了。

    钱谦益、阮大铖、马士英这几个刚才还在上蹿下跳的，顿时缄默不言，低着脑袋，要么看着面前的桌板，要么盯着脚下的青砖……

    他们那颗其实颇为聪明的脑子正在飞速旋转和盘算，盘算着在这个政治制度之下，自己到底能够得到多少好处。

    不用他们盘算。

    赵承成和史可法早就替他们盘算好了。

    好处，不少；坏处，却不多。

    最大的好处，就是就算自己拥立的人选未必能当上皇帝，但好歹也能进入什么劳什子的“皇协会”，有了发言的权力。

    至于坏处么，就是皇帝的权威被大大下降了，再也不是一言堂。

    那么皇帝背后，或者支持的势力，也就丧失了在朝堂之上的绝对权力……

    但总比丧失了一切权力要强！

    在场的都是人精。

    一个个的，比水晶猴子还精。

    这笔帐他们不会算不清楚。

    如果此刻，赵承成能听到他们的心声的话，恐怕耳畔就只剩下一种声音：噼噼啪啪的算盘声……

    真想给他们一人发一台计算机……

    盘算了半晌，众人还是默不作声。

    毕竟这是上可关系到国家命运、下可个关系到自身前途的大事啊！

    一时之间，周遭陷入了凝固一般的沉默，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说明着时间的流动……

    忽然楼下传来剧烈的金属撞击声音，吓了众人一跳。

    马五叔赶紧上来报告：“大帅，是个兄弟搬盾牌时候失了手……”

    “不小心的东西！不知道老爷们在商量大事吗？抬下去，打二十军棍！”

    随即，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沉闷的殴打声，回响在酒楼之中，叫得人头痛欲裂、抓心挠肺。

    “行了！”马士英不耐烦道，“别打了，杀猪似地叫什么叫！”

    酒楼再次归于沉默，空气又复凝固下来……

    最终，令赵承成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打破这个沉默的，竟然是个女人。

    只听柳如是淡淡说道：“先生，我倒觉得，赵村长此言，未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