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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孙天雷忙完公事匆匆回来,乖乖,上午闲耍的刘小松居然等着他回来煮饭。没辙,不与他一般见识。赶紧淘米煮饭,切菜砍肉,剖鱼刮腮,切姜捣蒜,炖骨头,忙得一塌糊涂。忙活之前,依然不忘惯例打开收音机,让它与锅碗瓢盆一起,共奏一首交响曲。

    碳元炉火不旺,只等得心焦。客人来了,米才下锅,只好笑脸迎入,令其稍候,好在几个女同胞并不计较。大家七嘴八舌,七手八脚,终于在碳元炉熄火之前搞定了几道菜:酸菜鱼,泡姜炒猪肝,莴笋烧肉片,外加一个炖排骨。

    大家都夸孙天雷厨艺好,味道不错,非要以茶代酒,敬他一杯。孙天雷满面春风,把一碗白开水一饮而尽,之后把嘴巴一抹,特别声明说,鱼是张红英家的土鲫鱼,今天的客主要是张红英请的,一定要感谢一下。于是大家以水代酒,又集体敬了张红英一杯,张红英也不推辞,笑呵呵的喝了。一顿饭就这样草草地用过,虽然简单,但大家都是单身汉,也没那么多讲究。年轻人聚会一起,吃吃谈谈,倒也开心。

    等朋友们都走了,孙天雷也不客气,把乡长助理刘小松叫过来“教训”了一顿,说刘小松你太不够意思了,我忙你也不提前煮饭,气死我了。刘小松嘿嘿地笑,笑的天真烂漫,说下次一定煮。孙天雷只得仰天长叹,单身汉的日子枯燥而繁忙,刘小松与他打伙后,日子显得更是匆匆,孙天雷简直成了他的“佣人”,心里又气又恨,又不得不忍了又忍,倒不是因为他是个屁乡长助理,而是他也单身,同是天涯沦落人嘛。

    下午,张红英又来找孙天雷,将一个包裹放在孙天雷的床头,说:我想送你一样东西。孙天雷问:是什么?张红英那张好看的瓜子脸,突然飞起了红晕,说,等我走了以后,自己看吧。

    孙天雷带着好奇打开来,竟是一对绣花枕套,那洁白的枕面上,一对鸳鸯正在快乐地戏水打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两行字:瞧你,用书当枕头,不怕睡成方脑壳吗?孙天雷哑然失笑,笑过之后,突然有了几分感动,也有了几丝惊慌。他知道,再也无法回避张红英对他的这份感情。

    孙天雷瞧瞧自己的枕头,一堆书上铺着一条毛巾而已。默默感叹这世上还有如此细心的女子。捧着枕套,他不敢细看,急忙重新裹好。他并不是个傻瓜,不懂她的心思,但老天啊,他真的没想过会接受她的这份情,只求自己不要给她带来烦恼才好,同时也不要让自己感到烦恼才好。

    那一刻,孙天雷想起了父母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想起了那张十年寒窗苦读才换来的城市户口。父母说:“儿啊,供你读个大学不容易,我们吃点苦不算啥,图的就是让你甩掉农民的帽子,做个城里人,今后找女朋友,一个要看她是不是城市户口,千万不要再找个农村姑娘,又回来做农民啊!”

    天地良心,这话孙天雷认真听进去了。父母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二十二年的苦涩日子,他都亲身经历了,所以他也不想找个农村姑娘做老婆,将来让自己的孩子又来吃二茬苦、受二茬罪。

    送来的鱼吃了,一对绣花枕套也收下了,孙天雷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张红英,心情怪怪的,酸酸的,没有快乐。有时真希望换一换工作环境,躲开这里的情感纠葛,重新结识一些人。但眼目前,孙天雷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再这样浪费张红英的感情了。

    那个晚上,孙天雷约张红英去逛马路,张红英很高兴,她天真地以为,孙天雷也许会带给她一个惊喜吧?所以,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趁着夜色,在乡政府后面的马路上,与孙天雷有说有笑地向前走,一起欣赏夜色中的树影和天上的明月。她郑重地声明说,这可是她第一次晚上出门陪男人逛马路呢。

    孙天雷不敢看张红英光彩照人的脸,不敢看她在晚风中飘飞的短发,只是跟随她蹦蹦跳跳的脚步,一直陪她走到很晚,很晚。在月亮躲进树荫的那一刻,他艰难地告诉她:张红英,对不起,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

    原本笑容满面的张红英呆住了,孙天雷隐约看见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张红英的脸颊,悄悄地流淌下来。在持久的沉默之后,张红英转过身,从他的身边跑开,留给他一个踉跄的背影,并最终在他的视野中消失……

    看着张红英离去的背影,孙天雷久久地站着,仰面看天,一声长叹。孙天雷觉得,他和张红英,一个败给了城市户口,一个败给了农村户口。当然这不是全部的原因,因为孙天雷是有野心的人,将来还有大事要干,他不想把自己陷在一个狭小的圈子,草草组建一个家庭。

    又到了凤凰镇赶场的日子,状元乡可以不上班,孙天雷懒觉睡到上午九点过,早饭胃口不佳,好歹弄了点面条充饥,出门前照照镜子,看见一张憔悴的脸,不免对自己心生几分怜惜。

    经历了一场爱情误会,心里多少有些莫名的懊恼和惆怅。他不是个老练的人,在处理这场误会时还显得有些幼稚,有些“英雄气短”,好在他并不想越陷越深,感情世界虽然至今是一片空白,但他并无所失。

    终于耐不住状元乡的寂寞,孙天雷便坐车去了十里外的凤凰镇。在街上转悠了几圈,买了一双皮鞋,讨价还价后,以15元的跳楼价成交,然后在供销社又买了一个蒸饭器,以省去煮干饭的麻烦,摸摸自己已经脱了纽扣的西服,又陡然想起应该买一颗针线,于是又在游走叫卖的小贩手里买了针线和纽扣。从上街闲逛到下街,不觉来到一家理发店门前,禁不住店主的吆喝,便又走了进去,洗头,吹发,上摩丝,虽算不得英俊潇洒,但自我感觉良好,心情不觉开朗了许多,添了几分自信,少了几分闲愁。

    闲逛无聊,于是破例在中午12点前打道回府。回来的路上,孙天雷就想,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这么年轻,何苦要负担这么多,岁月的琴弦上免不了会弹响不和谐的音符,不必太在意。是从哪一刻起,自己已开始变得狭隘了呢?自己的未来也并非了无痕迹,做个有心人,一定会抓住机遇的。让时间为自己作证,明天会有光彩照人的一天。

    回来匆匆淘米下锅,将碳元炉火烧旺了,用新买的蒸饭器煮干饭,然后便猴急急地把新买的皮鞋穿上,兴冲冲地走了一圈,趁蒸饭的间隙,钉好了纽扣。开饭了,揭开锅盖,不曾想干饭煮成了稀饭,邻居大嫂说水掺多了,无奈,只好将就吃下,只得感叹这单身汉的日子不好打发。看着杂乱的房间,心情好象打翻了五味瓶。

    孙天雷正想倒头午睡,突然听见乡政府院坝中传了一阵嘈杂声,一群人在高声喊叫着什么,像是有大事发生。孙天雷睡意全消,立马翻身下床,赶去看个究竟。这一看,差点没惊掉他的下巴。

    原来,离乡政府驻地最近的狮岭村,有两弟兄因家庭琐事打架,撕打之中,哥哥竟动了菜刀,将弟弟的脑壳砍了两刀,满头鲜血,生命堪忧,家里人没钱,不送去医院,反而把人用门板抬到乡政府里,非要找领导来解决。一大群人见到孙天雷,便围将过来,扭住他不放,非让他找领导解决。

    孙天雷赶紧到办公室打手摇电话,找到住家在凤凰镇的赵国强书记,问他怎么处理?孙天雷想,这么大的事情,赵书记肯定会重视,有办法。谁知赵国强很不耐烦地说:农村打架割叶的事太多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赵国强书记的这一番话,是孙天雷绝没想到的,一个堂堂的书记,竟撒手不管,这象话吗?孙天雷隐隐觉得不对,但他一个新来的小干部,敢反驳么?

    放下电话,孙天雷一时之间六神无主。伤者还在流血,人群还在催问,容不得孙天雷再犹豫。他终于大胆了一回,说,赶快送乡卫生院包扎!家属却说,没钱怎么办?孙天雷说,我负责!

    等孙天雷交完包扎钱,乡卫生院才帮伤者处理了伤口,但丢下一句话:“伤势很严重,需要做手术,我们没有条件,最好转院去凤凰区医院。”

    孙天雷望了一眼伤者家属,家属就一句话,我们没钱,反正人交给政府,你们看着办。孙天雷又气又急,心想,你自家男人你不管,倒赖上我了?但人命关天,他没时间计较。

    孙天雷跑到公路边,找来一辆三轮车,将伤者送往区医院。区医院起初不肯接手,问手术费咋办?孙天雷囊中羞涩,先垫交了50元住院费,向刘院长保证说,我是状元乡的干部,你们先手术,我回去找赵国强书记汇报,相信手术费能解决的。刘院长很不放心,但看到孙天雷诚实的眼睛,他答应了。

    孙天雷出了区医院,心头很不踏实。这一回,他可能要闯祸了。赵书记叫他不要管,可他偏偏管了,送进了区医院,还保证手术费由乡政府来解决。如果赵书记不认账,他该如何是好呢?

    第二天,还没等孙天雷汇报,赵国强书记就把孙天雷叫到办公室,狠狠地骂了一顿,说你孙天雷真是狗胆包天,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赵书记说,刘院长已经找了他,问手术费的事。赵国强听得火起,直接给刘院长给怼了回去:凭什么向乡政府要钱?要钱找打人者要,或者干脆找孙天雷要。他要充英雄就让他充到底!

    孙天雷低着头,听赵国强一直骂,眼泪一时没有忍住,便哗哗地流了下来。好在乡长方远志过来了,劝赵书记别激动,先消消气,他来解决。然后把孙天雷带到乡长办公室,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孙天雷抹了一把眼泪说,方乡长,这事是我揽的,如果实在没办法,手术费就我出吧,在我下个月工资里扣。方远志深深地看了孙天雷一眼,说,小孙,这事你就别管了,我来处理。赵书记的批评,你也别往心里去,他的脾气就这样。

    方远志站起来,走到孙天雷身边,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明显是在安慰。随后,方远志带着乡政府治安员、凤凰区派出所下来的民警和村干部,一起去了狮岭村,把打架动刀的哥哥抓了起来,并通过双方家属协商解决了伤者的治疗费用。

    事情过后,孙天雷对方远志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细心的处理,自己不知要被赵国强骂多少次。现在他隐隐觉得,方远志跟赵国强是明显不同的两个人。这种不同,不单单是性格脾气,更是对干部群众的一种态度。尽管赵国强有魄力,工作在全区扛红旗,但孙天雷觉得,赵国强还缺少一点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