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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去春来 万物复苏

    “嗨,是男科门诊吗?”

    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白色口罩的男人头颅从门缝里伸进来,问道。

    男人的声音从口罩里发出来,如游魂一般,飘飘忽忽。

    女医生看着诊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抬头转过身子、点了点头。

    男人的眼睛从女医生紫色旗袍的领口滑到她白大褂口袋处的工作牌上。

    男人的脖子又伸进来了一些,露出光闪闪蓝色外套的肩头。

    男人的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像是为了看清楚医生胸牌上的字。

    男人的另一只手一直扶着门把手。

    女医生的眼睛主动看着男人的眼睛,传达着鼓励的安慰。男人第一次推门的时候,阳光还明晃晃地照射在诊桌上、医生的身上以及她身后的文件柜上。男人平均一刻钟左右推一次门,轻轻、悄悄地、仅推开一线细细的缝。现在阳光已经昏沉沉地停在了医生对面墙壁的一点点角角上。

    马上就到下班时间了。

    女医生伸出左手、动了动就诊凳,暗示男人坐下。

    男人闪了进来,旋即转过穿着丝绸蓝色外套的高大身子,像一道蓝光迅速地关上了门。见过老鼠的人可以想象到类似的场面:一只硕大的老鼠飞入马路,突然又看到了人,人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呢,老鼠就窜过了马路、飞入了路边的洞穴。

    女医生接过男人手中的门诊病历,没有问男人姓名和年龄。

    她打开病历第一页,拿起笔,直接写下日期。

    2002年2月13日。

    男人坐下,睁大眼睛看女医生的工作牌:

    金陵医学院附属医院

    姓名:萧阿檀

    科室:男科

    岗位:博士

    “男科女博士啊……是医生吗?没男的吗……”

    男人喃喃自语式地说。

    女博士耐心说:

    “有医生证。您放心。大年初二,一个人值班,没男的!您怎么了?说说看。”

    男人干干地抬起眼睛,瞪着窗户外,说:

    “工作忙……失眠……压力大……累……总出差……”

    女博士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口罩,边戴口罩边问:

    “性功能障碍吗?”

    男人刷地一下站起来,说:

    “这怎么说、这怎么说呢!可以叫个男医生来吗??”

    虽然戴着口罩,明显看得出他的脸刷地红了。

    女博士伸出左手、安静地往下按按,示意男人坐下:

    “过年,今天就我一个。男科博士什么病都看过,您放心、放松好了!”

    男人又坐下,额上冒出了一滴一滴的汗,盯着女医生的工作牌说:

    “我有高血压、糖尿病,一直在吃药……”

    女博士右手摘下工作牌,放在男人座位前说。

    “吃过哪些降压、降糖药呀?”

    男人盯着工作牌,说:

    “络活喜、珍菊降压片、二甲双胍……还有,具体名字记不得了。”

    他突然很勇敢地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股坚毅:

    “我确实是来看性功能的!不用问我降压和降糖吃什么药了!”

    女博士很认真、很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

    “高血压、糖尿病都可以降低男人的性兴奋,导致**低下、**功能障碍,英文病名叫ED。ED是其他疾病的早期症状或预警信号,很多时候,药物的不良反应也会导致ED。所以,糖尿病高血压病史、还有用药情况很重要。高血糖和高血压会形成血管动脉硬化,从而引起生殖器官血管功能的降低。”

    男人默默地看着工作牌说:

    “那我这个病,是吃这些降压降糖药引起的了?”

    女博士耐心地看着男人,认真地解释说:

    “现在还不明确。药是希望,药也是威胁。还有生活方式,快乐是天堂,快乐也是地狱。这一点您得明确。您做的点点滴滴的事,一滴滴都是不住的影响,您吃的药一片片都留在您的身上。高血压、糖尿病伴发的ED,详尽的病史、用药记录、还有全面的体查,对确定病因、解决问题至关重要。”

    说着,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副手套带上。

    男人惊恐地看着女医生,忽地一下跳了起来:

    “你要给我做检查???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不看了不看了!”

    女博士泰然自若地合上病历本,递给男人说:

    “好、好,那明天再来。明天有男医生。”

    男人没有接病历,站着说:

    “那,今天能先开点药吗?”

    女博士从抽屉里拿出一长条邮票放在桌上,左手示意男人坐下,说:

    “尚不能确定您的情况,如果是心理性的ED,不用吃药。我教你一种自测的方法,你先试试,明天你再来看。”

    男人尴尬地坐下,忐忑不解地看着邮票。

    女博士安抚道:

    “尴尬可以理解,抗拒没有必要。在我们医生眼里,心跳和性功能没有区别,男性和女性也没有区别,都是细胞。”

    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不好意思。

    “男性在夜间熟睡后有自发的***起。如果同房时不能*起,但是夜间有*起,那么ED是心理性的;如果同房时不能*起、平时不能*起、夜间也没有*起,则大多是器质性引起的。”

    女博士接着说。

    男人信服地点了点头。

    “邮票试验是最简单易行的,在睡觉前将数枚连张邮票环绕在**上末端粘住,充分**时邮票孔就会撕裂。给你几张邮票你回去自己测测,明天再来。”

    女博士卷起邮票、简单演示了一下,把整条邮票递给男人说。

    男人接过邮票,不放心地问:

    “明天下午有男医生吗?上午人多吧,我还是下午来。”

    “上午下午都是男医生。过年,人不多,放心吧,”

    女博士拿起工作牌,依旧夹在工作衣上面的口袋里说。

    男人想说些什么,愣了愣、要开口讲,又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昂首挺胸地走了。

    女博士博士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关上诊室的门。

    男科女博士偶尔独自坐诊,要么以邮票收场,要么以换医生告终,偶尔有例外发生,大多是手术的患者。

    萧阿檀博士摘下手套、口罩,如释重负地脱了工作衣,穿上紫色的外套、背上白色的背包、锁上诊室的门,下班。医院正在市中心,门口的马路上行人犹若奔腾的浪花川流不息在春风里,带着春节的喜气,萧阿檀出了医院门左转、向西迎着夕阳的余晖而行。天空晴朗,金格丽酒店十字路口边黄灿灿的花朵从花坛下垂下,闪烁着愉悦的光芒,阿檀走过花畔,感觉花香和着春风伴随她一起穿过了马路。SWAINHOUSE花店穿着浅灰毛衫的卖花小妹站在鲜花簇拥的玻璃窗内向走过路口的萧阿檀挥手,萧阿檀开心地挥手回应着,走进了店里。

    “阿檀姐姐过年好!您这件旗袍和外套感觉又温暖又温柔,今天气温有些低,才10度呢,您初二还上班吗?”

    卖花小妹迎上前拉开店门,笑着问。

    “罗咖新年好!生意兴隆!是呢,上班。”

    阿檀站在花店中间边问候小妹,边满眼欢喜地低头四顾玫瑰、桔梗、蝴蝶兰、牡丹、扶郎、百子莲……最后,她的眼睛定在了水仙花上:

    “今天的水仙好大朵,花心金黄,真是天生丽质呢!”

    “这个叫金盏银台,姐姐看,花心像金色的酒杯,外层的白色花瓣似玉如银。”

    罗咖喜气洋洋地解释道。

    “名字好美啊,罗咖帮我拿这个竹叶景泰蓝小碗的,晚上在宿舍聚餐,这个大小也刚好可以放餐桌。多好啊,一盏清水,几粒卵石,三株花杆,可以过个好年了!”阿檀打开钱包,付钱给罗咖。

    罗咖接过,边打包水仙花边说:

    “这个竹叶景泰蓝的小碗是椭圆形的,不多见,您留着以后还可以再插花。”

    “好的,景泰蓝配上绿竹叶,插什么花都有浓浓的生机。”

    阿檀赞同着说,接过包好的水仙花,抱在怀里,告别罗咖,离开花店。

    阿檀继续迎着夕阳,沿着人行道,慢慢向医学院走。三五分钟后,阿檀就走到了学院的大门,校园中轴线、主干道两旁的树上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安静,祥和。阿檀抱着水仙花在红灯笼下走到头,左转,绕过长满青苔的行政楼,就到了青杏楼宿舍。

    青杏楼座落在医学院西侧,有A、B两座。

    A座是酒店,B座是留学生和1999级博士班的宿舍。

    阿檀住3楼301,宿舍不分男生、女生,阿檀的隔壁是同班曹大哥宿舍。

    阿檀没有回自己宿舍,直接走到曹大哥宿舍门前,径自推门进去。

    值班没回家的博士们正在曹大哥宿舍聚餐。

    “天哪,过年竟然还有一个看性功能的病人!”

    阿檀进门,把花和包放在书架上,接过曹大嫂端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又递还给曹大嫂道:

    “嫂嫂,再来一杯!”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亮闪闪地斜射在阿檀身上。

    阿檀接过施文给的筷子,说:

    “让人不敢相信!过年还有一个病人!”

    边说边笑容满面地在鸳鸯身边坐下。

    周周的眼睛从上转下地斜视着阿檀,眼神里满是悲悯。

    似乎阿檀的声音,不是愉快的曲调,而是痛苦的呻吟。

    “姑娘家家的,学啥不好,学男科!天天阳痿、早泄、性功能、唉!”

    周周难过地垂下眼眸,给阿檀夹了两个饺子说。

    然后又给他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的不言不语传递着一种不能忍受的压抑。

    阿檀突然想到了水仙花,站起来到书架那里打开金盏银台说:

    “施文把餐桌中间的汤盆先端你后面,过年,我们看着水仙花吃饭。”

    曹大嫂说:“还是阿檀会生活,还美见过这么美的花儿!”

    施文说:“这水仙非同一般的,这是什么品种?”

    阿檀说:“罗咖说是金盏银台。金盏玉台是不是感觉更雅一些。”

    周周说:“说什么银台道什么玉台,什么花能掩盖阳痿早泄性功能?知错早改调整好,你的成果更丰富!早知错、早改正!”

    还好,曹大哥温暖的声音算是给了阿檀一些安慰:

    “阿檀,你下班最晚,男科不容易啊!来,尝尝你嫂子带来的酒。”

    他边说边倒了一杯酒,递给阿檀。

    “还是曹大哥好!没什么不容易的,妇科大家都是男的啊!我以后肯定能成为中国男科的泰斗!”

    阿檀开心地接过酒,说。

    “一个女博士坐诊男科,只有一个病人!还想成为泰斗,是得喝一杯!”

    曹大哥笑呵呵地说。

    所有的同学节奏一致地大笑起来,声色自然,如合唱一般,速度、力度均和谐整齐。周周笑得最响,犹如领唱,曹大哥的声音仿佛是指挥家突然挥动了向上发力的指挥棒。大家欢乐的表情、畅快的笑声、餐桌上金盏玉台的水仙花将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光定格在了2002年马年初二的青杏楼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