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孤岛

    哥哥当着两军的面卸去铠甲，摘下黑剑。

    那时，鸣雁士兵将长长的绳子放了下来。哥哥走上前，用绳子系好黑剑和铠甲，看着它们渐渐升空，然后牵着黑风走向城门。

    城门忽然打开，只是只能容下一个人的缝隙。我和云中行看得清清楚楚，开始我们担心哥哥赤手空拳能否完成计划。然而城门狭小的缝隙并未立刻闭合，那分明说明了守门的无奈。

    于是，我和云中行大喝一声，催马向城门飞驰，精选的快马用盾牌护身紧紧相随。当鸣雁士兵向下放箭时，我们已距城门只有一丈之遥，绯红巫师猛地一跃跳进城门的缝隙，我立即勒住缰绳，迅速下马大开城门。

    云中行那时也跳了进来，我们一人推动一扇门。随后我们的快马先锋如急流一般卷风带尘冲了进来。之后我听到响彻天地的呐喊。

    在阴暗的城墙墙角，我看到了哥哥，他满手鲜血横流，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受了重伤的野兽独自躲在某个角落里。

    我当时害怕极了，他不喜欢说什么代价不代价，故做起事来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我跑到他面前惊恐地看着他。他竟忽然笑了。他说他成功了，用欺骗的手段，然后举起鲜血淋漓的双手。

    他抓住守门士兵宝剑的利刃夺下宝剑，又用另一只手挡住想取下自己头颅的钢刀，之后他挥动宝剑，四十几个守门士兵顷刻倒下，援军尚未来时我和云中行带快马冲了进来。

    我知道哥哥不是因为第一次被砍伤而发呆，而是因为第一次欺骗性的成功而不知所措。

    在落叶城的大街小巷上，两军厮杀了三天三夜，鸣雁军队大半战死，只有一小部分在苍野的带领下逃脱厄运。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清理城内无数尸体和遍地鲜血，还没来得及庆祝胜利时，苍野又回来攻城。

    他的援军已到。我和哥哥望着城下足有二百万的军队再次沉默不语。整个叶落帝国的军队不过那么多，而且又分散在偌大的领土之上，根据青叶将军的统计，落叶城附近的兵力只是鸣雁的一半。

    调兵是不可能的，当援兵到时，恐怕鸣雁已夺取一切。惟有枫山是二百万大军攻不下的地方，但那里容不下如此的多的军队和百姓。或许只有拱手相让才能避免更多的流血牺牲，但那又是何等的耻辱！

    我望着如同大地的鸣雁军队的确无可奈何，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们是否到了末路。哥哥紧锁双眉，显然遇到空前的困难。

    “这战争是否应继续？”

    “我们不得不继续。”

    “我想放手。”

    “放手？”

    “对。”

    “为何？”

    “生灵涂炭。”

    “放手能避免一切？”

    “至少可以避免无谓牺牲。”

    “你这是完全的悲观。”

    “这是存在的事实。”

    “但可改变。”

    “改变？”

    “对。”

    “如何？”

    “顽强拼搏。”

    “拼搏就有结果？”

    “至少又拼搏的结果。”

    后来我想想也是，当走投无路时，顽强拼搏必定胜过远走他乡，逃避一切。

    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城头堆满木石弓箭，鸣雁军队若强攻，恐怕并不如他们所幻想或推测的那样顺利。

    落叶城的设计有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防御大军的强攻，城门与城门之间有专门的秘密通道和便于储藏与转运木石弓箭的仓库，只要兵力足够，准备充足，再强大的军队也不可能将其攻下，除非长时间的围城。

    当时我们拥有堆积如山的本准备修建宫殿的木石，哥哥苦笑允许用它们去杀人。鸣雁军队不多久便强攻一次，结果每次都损失惨重。

    苍野曾在城门下唤我的哥哥。

    第一次我们见了他，他要求签订什么协议，未等哥哥开口我便拒绝了，很干脆，没有任何余地，我不给自己留下什么好名声，我不愿为之付出太多代价。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不如他阴险，我们甘拜下风，唯有避之。以后他的叫嚷没有再换到我和哥哥的出现，换来的只是如雨点的木石和弓箭，听说他十分恼火，诅咒我们，并频繁地强攻，结果如前。

    对一个比自己高明的人，不给他任何见面的机会，不与他有任何直接联系，如此或许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我渐渐发现，苍野不再是小时的那个虽顽固却心地善良热爱生命知恩图报的苍野，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成了已彻底改变了的朋友，对这样的人，一刀断开过去和今天，今天该杀无需心软，失去后只需为过去流泪。有时候，旧情往往带来无谓的烦恼伤害和代价。事实上，我们早该在可以杀死他时杀死他，若已如此，哪还有后来的困局？

    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苍野不再攻打落叶城，将二百万大军分成六路向落叶城以外的地区进军。

    我知道他会那样做，因为它们已经没有了可以充饥止渴的食物，而且意识到它们的兵力还不足以很快攻下落叶城。随后我们的防线被冲破，城池被夺取的消息不断传来。

    哥哥和我更加坐立不安，仿佛被捆住了手脚，对苍野的进攻无可奈何。也许将来某一天叶落帝国只有落叶城和枫山是属于我们的，像是别人汪洋大海中两座孤立无援的小岛，早晚有一天被一层层侵蚀淹没海底。

    当得知以枫山为中心的防线全面崩溃时，哥哥摔碎了手中的金樽。

    但那能怎样，不可能不再有叶落士兵按照我们的命令而誓死不降，谁愿意在远方为一个在远方守城不出仿佛是胆小鬼的君王流血牺牲呢？谁都看得清当时的局势，以死报国似乎没有任何意义，除了死亡的幸福。

    真正的爱国者有几个？仅有的几个真正的爱国者也总是早早地躺在敌人的刀剑之下。事实上就是如此，当失败来临时，失败总显得理所当然。一些事情已不属于未来，落叶城和枫山的确已成了鸣雁军队汪洋大海中两座孤立的小岛，顽强拼搏和爱惜生命的人们还在其上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