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听到林城自信的话语，所有人表情各异。

    姐姐林艳儿原本紧紧抓住林城胳膊，害怕他忍耐不住动手打人，林城突然挣脱，她一直担惊害怕，见到林城控制住脾气，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母亲江华梅用责怪目光看了林城一眼，似乎对于儿子自作主张有些生气，但碍于街坊邻居都在场，没有发脾气。

    至于街坊邻居，他们自然认得林城，见到饭馆少东家说话了，也只能悻悻地停下脚步，同时用好奇目光打量林城，心里都在想。

    倒是奇了怪，怎么老子都不会的菜肴，儿子倒显得自信满满？难道林城的厨艺不是林淮安教的？

    而最终的结果。。。

    那壮汉并没有犹豫，从裤兜掏出钱包，把里面的纸币一股脑摔在桌上。

    没有百元大钞，全都是皱巴巴的零散纸币，十元五十元几块钱的，还有大量钢镚，放在桌上拢成一堆。

    总共一百八十七块五毛三，看起来就是醉汉所有存款了。

    “也罢，当做给你打个折好了。”

    林城没有犹豫，拿一个铁盒把钱放进去，象征接受了点单，便朝后厨走去。

    没想到走到一半的时候，林淮安挡在面前。

    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瞪着林城，眼里并没有愤怒，更多是质问。

    你到底会做吗？

    林城读懂了父亲的意思。

    “放心好了，大学舍友教过我做法，四年时间我大约做过上百遍。。。不，不是大约，是绝对！”

    听见林城自信满满的话，林淮安才让开了路。

    不过这时候，想到往时时光，林城不禁心里一叹。

    这胡辣汤，哪里是给舍友做的？大家都是爷们，凭什么林城白白给他们做胡辣汤？

    是专门给前女友做的。

    林城大学时的女朋友，是系里最漂亮的女生，学习成绩好，性格也温柔，但因为是家中独女，便有些骄纵脾气。

    林城把她当成掌中宝一样，百般宠爱，前女友说读大学以后，再也没有喝过胡辣汤，想念当时的味道，央求着一定要喝，林城满口答应下来，甚至专门去学了，各种查资料，只为了满足前女友愿望。

    这一人煮，一人喝，不知不觉就是四年。

    当然，再亲密的感情，终究也逃不过现实，林城这对小情侣就是如此。

    他所就读的专业，是一种新兴行业，只有一线大城市才有工作岗位，但一旦成功上岗，工资就极高，可以说立刻就站在成功的门槛之前。

    前女友学习成绩好，家境优越，也有关系，自然在毕业后立刻找到稳定工作，得以在大城市留下来。

    而林城呢？因为犯了错误，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安华市。

    两人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万水千山，还有金钱与地位的高低差别。

    他们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晚上，那女孩和林城摊牌了，选择分手。

    一想到这里，林城心里隐隐有气。

    他找了个不锈钢盆，把面粉倒进去，加一点盐与适量清水，搅拌在一起。

    形成面团。

    当成前女友的漂亮脸蛋，使出蛮力用力搓揉，直到搓成一团，盆子内侧再也没有沾上面粉，光洁如新的，这才贴上一张保鲜膜静置。

    等待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去到隔壁家炖汤店要了一盆牛骨汤，那店老板心善，也八卦，好奇林城做出来的胡辣汤啥味道，便没有收钱。

    “小城，弄完了留一碗给伯伯诶！伯伯从来没有离开安华市，没见过世面，也想尝尝稀罕玩意。”蔡老板笑眯眯地说道，眼中尽是看好戏的心思。

    “好嘞！您就候着吧！保管让您满意。”林城满口应答下来。

    毕竟作为一个厨师，哪怕是帮厨，也要有自信。

    一来一回十多分钟，面团已经醒好了，接下来就到了最重要的洗面步骤。

    只有洗好了面，才能成为胡辣汤里口感一绝的面筋。

    醒好的面团加入凉水，正好是刚刚盖过面团的程度，把面团在水里翻转搓揉，当成是前女友的未来男朋友，一想到他们即将缠缠绵绵，就让林城来气，手上越发用力。

    洗出来的面水，白白的，就像豆浆一样。

    而盆里的面团，逐渐褪去白色，变成发黄的面筋，就像几十年后垂垂老矣的前女友，一张黄脸布满皱纹，皱巴巴的。

    一次，两次。。。

    林城洗了好几次，才完成工序，把第一次洗出来的面水拿个盆装好，又把“前女友”扔到一旁不管，开始第二道工序。

    切配。

    因为林家小炒馆也做早餐，其中就有牛肉面，剩余下来的卤牛肉卖不完，放在冰箱里，当成全家人的宵夜。

    林城便拿了一块，下刀如飞，切成薄如蝉翼的片状。。。

    这是不可能的。

    他又没有专门学过厨艺，怎可能拥有大厨一样的刀工？

    这切得片片薄厚不一，因为用力不均，有几块还断了，像被狗啃过一样难看。

    林城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父亲林淮安恨铁不成钢的炽热眼神。

    “我练！以后每天练成了吧！别瞪了！快成斗鸡眼了！”

    木耳海带豆皮切成丝，又取些花生米和粉条，好吧，店里并没有粉条，只能用粉丝代替，悉数装在碗里放置。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是时候开始操作了。

    把牛骨汤倒进锅里，煮开以后加入花生米，接着把配菜按顺序放进去，林城又小跑到店里角落，从行李箱拿出几包秘密武器。

    全国知名的胡辣汤。。。

    粉包。

    这时候，林淮安不禁挑了挑眉毛，面色愠怒，摸索着提起一柄扫把。

    “你这臭小子，居然用调料包糊弄客人？还敢卖两百块钱？我非得抽你不可！”

    看见父亲发怒，林城害怕地一缩脑袋。

    他自然知道父亲为什么生气，这几十年来，在林家小炒馆里面，林淮安从未使用任何便捷调料包，也不用别人店家弄好的半成品。

    所有酱汁，香料，配菜，都是林淮安亲手做出来的，食材都是当天进货的新鲜肉，绝对真材实料。

    极具匠心精神。

    眼看扫把即将落在林城屁股上，他连忙逃开去，焦急地嚷嚷道：

    “我不收他钱！那他就不是我的客人，而是。。。帮忙试菜的朋友成了吧？”

    这时候，林淮安才满意地点点头，悻悻地放下扫把，眼神里面充满遗憾。

    说实话，林城灰溜溜从大城市跑回来，让林淮安面上无光，他早就想试试儿子的屁股弹性如何了，是不是还和许多年前一样，棍子抽上去pia一声脆响。

    倒入调料粉包以后，林城并没有置之不管，也没有像煮方便面一样，彻底相信料包的味道，而是拿起勺子不断尝试，偶尔多加一点盐，多撒点胡椒粉，直到调整到接近记忆中的味道为止。

    又咸又辣，喝一口以后只感觉辣味从喉咙直冲胃部，鼻子瞬间通气。

    这时候，林城又拿起准备好的面筋，撕成一块块放进去，又加入牛肉片，稍等些许时候，再把乳白的洗面水一点一点加进去，不断搅拌，等到粘稠度正好合适时，才是大功告成。

    此时的大锅里，汤汁深棕色，稍稍有点稠，像是一碗粥，各种配料颜色各异，铺在表面满满一层，花生与面筋颗颗饱满，浅绿色海带与粉丝漂浮其中，更有只露出尖尖角的卤牛肉。

    腾腾热气飘荡出来，再加上空气中香喷喷的香油以及胡椒味道，哪怕是只闻到味儿，都能让人精神振奋。

    。。。。。。

    “诺，做好了！”林城把胡辣汤装碗，往桌上一放，那壮汉闻到熟悉的味道，立刻坐下来搓搓手掌，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可是当那壮汉想要接过的时候，林城却伸手挡住。

    “刚才说收你钱，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老实和你说吧，我并不懂怎么做真正的胡辣汤，毕竟里面的香料配方又多又杂，任何一味多些，味道都天差地别，那些厨师也自然不可能把吃饭家伙教给我，所以我用的调料包。”

    那壮汉已经醉得神志不清，自然不可能理会，使了劲想要掰开林城的手，但林城在军队练过两年，手劲也是极大，两人双手互相缠在一起，竟然僵持在汤碗上一动不动。

    很显然，从两人额头上跳动的青筋，手臂上盘起的结实肌肉来看，风平浪静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浪。

    但林城只是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我家店里规矩，没有熟练掌握的菜，绝对不能卖给客人，所以此刻你便不是客人，而是我的朋友，我好心做出来让朋友尝尝，不收钱，懂了么？”

    “而朋友，是绝对不会砸朋友家的店铺，我希望你喝完以后冷静下来，否则我不介意让喝醉的朋友尝尝充满爱意的拳头。”

    说罢，林城才撤开手去。

    那壮汉见了，心里非常着急，连忙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滋溜一口吸进嘴里，顿时烫得龇牙咧嘴。

    但这一口以后，他的表情变了。

    不再是满脸凶相，而是面色平和下来，泛起些笑容，眼中隐隐有泪花。

    他也不说话，只是大口喝，一碗很快见底，立刻就是第二碗，一连添到第四碗，他才放慢了速度。

    并不是因为他饱了，而是因为他哭了。

    大颗眼泪从这个高大汉子眼中滑落，从脸庞流下来，滴落胡辣汤里，但他也不管，只是不断小口喝着。

    到了最后，甚至掩面呜呜呜哭泣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让这个如此高大威猛的壮汉像孩子一样痛哭，又是遇到怎样的伤心事？

    林城不禁叹了声气，心里对壮汉的厌恶，也在此刻消失无踪。

    他做的胡辣汤，其实压根就不地道，味道也说不上好喝，但壮汉依然喝得津津有味，其实并不是喝这碗胡辣汤，而是在品尝对于家乡的思念，在对抗这个冷漠的社会，为自己的失败人生而懊悔。

    能够做出一碗稍稍安慰伤心人的胡辣汤，让林城心里有些自豪。

    他不禁想到，当年前女友每一碗都喝得精光，还夸他做得好，是天生的大厨，恐怕也是谎话吧？

    只是出于爱意罢了。

    一想到这里，林城就释然了。

    毕竟爱过。

    而这时候，林淮安也从后厨走出来，用审视目光看了儿子一眼，又看看那位大哭的客人，索性朝门外的街坊招招手。

    “一个人哭，一个人吃饭，多孤单啊！大家也进来尝尝不成器犬子做出来的味道，反正也不要钱，随便喝两口，当做陪陪这位兄弟。”

    很快的，店里重新充满热闹氛围，大多数男人体会过社会毒打，也知道伤心痛哭时泪水的苦涩滋味，拍拍壮汉肩膀，又拿起碗在那壮汉碗边碰一下，当成喝酒一样，大口吃掉。

    而那壮汉，此时眼泪更是止不住，滴落桌子上形成一圈水渍，但他是嘴笨的人，不懂该如何说，只能不住地说“对不起”，“谢谢”，一边大口地喝胡辣汤。

    。。。。。。

    街上店铺大多已经熄灯，陷入黑暗，但这林家小炒馆之内，却灯火通明，静静伫立在黑暗中，宛如一盏指引路人回家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