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登城西侧的圣安德烈大教堂的大厅里，神官沙利文正在做着祈祷前的净身，接过修女递来的湿毛巾，洗手，洗脸，漱口，一步步，按部就班的将自己暴露在外的部位，都做好清洁。

    身为圣堂教会的神官，沙利文有着能够与神明沟通的能力，所以比起那些普通的修士修女，沙利文在祈祷前要多做一些仪式，以体现自己对天父神的崇敬之情。

    不过沙利文刚刚做完净身，准备更换祈祷长袍的时候，身后出传来一阵吵闹声：“粗鄙！简直是粗鄙！这群北境蛮子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狼！没有一丁点对天父神的尊敬！”

    听见这声音，沙利文不由得莞尔一笑，从扭头看向快步走进来怒气冲冲的中年男人。

    这名男子身穿修生黑袍，一头黑发梳成大背头，鼻梁两边不知道是因为天生还是劳累，有一对颇为明显的法令纹，此人便是安德烈教堂的神父，马克。

    圣安德烈教堂内，职位最高的两个神职人员，一个是沙利文神官，另一个，就是这位气鼓鼓的马克神父。

    沙利文神官轻笑着从修女手中接过祈祷长袍，一边问道：“稍安勿躁，马克神父，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生气？”

    马克神父余气未消的坐在大厅的长凳上，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那群北境蛮子……你知道那个苏珊吧？”

    “嗯，记得，那位经常来教堂礼拜的和蔼老太太。她怎么了？”

    “和蔼？我看是贪婪吧！那个老太之所以来教堂礼拜，是因为可以拿我们教会发的鸡蛋！今天不是因为让一群人去广场那边执行火刑吗？所以礼拜取消了。

    那个老太跑过来看没有鸡蛋拿了，也不装了直接在那边露出嫌弃的表情，骂骂咧咧的就走了，好像没发鸡蛋我们教堂就有错一样！

    简直就是喂不饱的狼！而且还不止她一个，我们现在发展那几十个信徒，基本上有半数都对天父没有任何敬畏，都是冲着我们发的那些福利来教堂这里蹭吃蹭喝……

    教堂在文登城已经落成半年了，结果做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圣城给我们提的目标，猴年马月才能完成？这个北境……简直就不是我们该待！”

    听着马克在那里发牢骚，沙利文轻笑着摇摇头，说道：“这是试炼，马克神父，则是天父给予我们的一场试炼，我们要做的，便是经受这场试炼。”

    沙利文穿好祈祷长袍，整理了一下妆容：“马克神父，要有耐心，正是因为世人愚昧，所以才需要我等指引，如果我们连这点耐心与坚持都做不到，我们又如何担得起神职？”

    说着，沙利文盘坐下来，开始闭目养神，几位修女又提着熏香开始围绕沙利文顺时针转圈。

    “马克神父，先出去吧，我要向天父进行祈祷。”

    看着沙利文那波澜不惊的表情，马克神父虽然心有戚戚，但是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啊……行行行，我走，我不打扰你跟天父沟通……”

    一时间，教堂内只剩下沙利文，与手持香薰为沙利文净身的修女们，保持这样十分钟后，沙利文觉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遣散那些修女，而后来到天父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地开始祈祷起来。

    阳光透过教堂顶端的彩色玻璃窗，五彩斑斓的洒在沙利文那身洁白绣着金边的长袍上，为这神圣的场景增添了一丝奇幻的色彩。

    “我万能的天父……”沙利文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感谢您的慈爱与怜悯，感谢您赐予我们生命与希望。

    您的威严如同高山巍峨，您的权柄包揽万象。我等迷途的羔羊在您的庇护下得以延续，我等迷茫的灵魂在您的指引下寻找着方向，请给予我等启示……”

    就在沙利文沉浸在祷告之中的时候，大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虽然大厅此刻已经关上了大门，但是外面的骚乱还是影响到了沙利文。

    沙利文微微一皱眉头，不过并没有因此停止自己的祷告，而是继续低头虔诚的向天父神雕像进行着赞颂，先完成祷告仪式再说。

    过了一段时间，沙利文深情的念完了最后一句祷词后，感受到来自于天父神那威严而又仁慈的气息后，这才满足的起身退出了大厅。

    “吱呀～”

    推开大门后，沙利文的脸色平静的看了一眼大厅外的情景。

    他第一眼看见了马克神父，他此时脸上带着些许怒火，正伸手拍着米尔顿修士的肩膀安慰着什么。

    而米尔顿现在的情况，看起来颇为狼狈，身上的修士服沾满了泥水，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框都碎了一边。

    沙利文见此情景，不由得微微皱眉，开口询问道：“米尔顿，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中午应该是去主持对那三个女巫的火刑仪式才对。”

    不等米尔顿开口解释，站在米尔顿身边的马克神父抢先开口解释道：“米尔顿被人打了，而且仪式被打断，那三个女巫被人带走了！”

    听见这话，沙利文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他沉声问道：“是谁居然敢做这种事情？敢于对抗我们圣堂教会？”

    “那位北境公爵，罗兰斯科特！”

    听见这个名字，沙利文刚刚那疑惑又带着愠怒的表情先是一愣，而后不由得舒展开来，哦，是他啊……那就不奇怪了。

    他轻笑一声，冷冷说道：“哼……又是他……想当初他的父亲也是一个麻烦，现在他这个儿子当上北境公爵后，还在继续跟我们教会作对……斯科特家族……真是个麻烦。”

    显然，对于沙利文神官而言，罗兰斯科特给教会找麻烦本身就已经是一件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这次打断火刑仪式，大概又是想要以此敲打一下他们，捞点好处而已。

    于是沙利文无所谓的的摆摆手，说道：“后面登门拜访一下，好好跟那位北境公爵谈一谈吧，那家伙，无外乎就是想让我们吐出点肉而已。”

    一旁满身狼狈的米尔顿修士则是怒火中烧，对两位教堂管理人说道：“沙利文神官！马克神父！这次不一样！这次罗兰斯科特实在是过于嚣张，过于欺人太甚了！

    他不仅当着城镇里所有居民的面阻挠仪式，把那三个女巫救走。就这还没完！他还在之后当着我的面辱骂教会！说我们无能懦弱！”

    “嗯？！”

    听见这话，沙利文的眉头一皱，询问道：“怎么个辱骂法？给我复述一遍。”

    在沙利文的允许下，米尔顿修士按照记忆里罗兰斯科特的模样，将整个过程仔细的复述给了沙利文。

    虽然米尔顿很想添油加醋修饰一番，让罗兰斯科特的话语更加恶毒一些，但是他很遗憾的发现，自己的词汇量似乎不太允许他将其修饰的更加可恶。

    当然，只是按照原样进行复述，已经足够让周围的教堂同僚为之震怒了。

    “我的神啊！这……这简直就是亵渎！大逆不道的亵渎！”

    “我们圣堂教会来此传播神的福音与恩赐，到他嘴里就成了不能干就滚！？简直欺人太甚！”

    周围的修女与修士们听着米尔顿的描述，一时间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而神官沙利文则是眼神愈发冰冷起来，这一次确实是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罗兰跟教会不对付，只是利益上存在一些冲突。

    那么这一次，他确实有些意外罗兰斯科特竟敢放肆到这种情况，直接对着整个教会的正当性开炮，这些话已经到了渎神的程度，沙利文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可以了，不用说了。”沙利文拍拍手，打断了米尔顿修士的叙述，“米尔顿，你先回去休息，清洗一下身子，把身上的衣服换一下，这件事我会和马克神父去处理，其他人也一样，先散了吧。”

    “是……神官大人。”

    米尔顿神色有些屈辱的点了点头，而后跟随修士同僚们退下，等到这些修士修女全部离开，整个走廊只剩下马克神父与沙利文神官两人。

    “马克神父，你怎么看？”

    马克神父左右踱步，皱着眉头思索着喃喃道：“……有点不对劲……那位北境公爵的行为，实在是太过火了。这是在公然挑战我们教会的权威！”

    “所以是什么让罗兰公爵如此堂而皇之的跟我们唱反调起冲突？虽然说以往我们之间的矛盾也不少，不过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过火……”

    沙利文自言自语的发问，比起靠着一腔的冲动去行事，他更倾向于去探究整个事件的内在原因。

    也正是这样谨慎的做派，所以他才会被圣城派遣到贝尔曼北境这个穷山恶水。

    在这种人类疆域的边境，圣城的势力鞭长莫及，想要在这个地方发展信众扩张教会的势力，那就得派遣一个有手腕有能力的神官。

    一旁的马克神父则是提出一个有些危险的设想：“沙利文神官……你不觉得，罗兰斯科特这次在火刑仪式上所说的那些话，很像某人的风格吗？”

    “谁？”

    “他的父亲，兰登·斯科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件事败露了？”

    “哦？”沙利文眉头一翘，旋即面色一沉。

    所谓的那件事，还要从罗兰的父亲，前北境公爵兰登斯科特说起。

    比起罗兰只是跟教会有些矛盾，那么兰登斯科特就是彻头彻尾的反教会人士。

    这位公爵对于自己土地与权力的控制欲超乎常人想象。

    在他作为公爵的那段时间，整个贝尔曼王国的北境，教会根本没有半点立足之地。

    任何前来开设教堂的神官神父，都会被兰登斯科特彻底驱逐。

    所以为了能够让教会的势力辐射到这个他们一直进不去的地方，他们与当时的贝尔曼皇室，达成了一场交易……

    后来，兰登斯科特与其夫人在一次外出过程中发生意外，遭遇了凶兽的袭击，死在了半路上。

    这件事虽然充满了疑点，但是调查的最后只是草草结案定性了一个意外。

    而当时尚且年轻的罗兰斯科特，则是在皇室的安排下世袭爵位，成为了新的北境公爵。

    并且罗兰还获得了比自己父亲还要多的来自皇室的特别照顾，从此成为皇室的忠犬，对皇室的命令言听计从。

    而教会则是因为没有了兰登斯科特的阻挠与排斥，得以开始在北境发展信徒，布局自己的势力。

    一切都是如此的欣欣向荣，只是少了一个贪婪保守的兰登斯科特而已。

    沙利文回忆着这件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与焦虑：“不排除这种可能……只是……马克，你想想，如果真的败露的话，会是谁向罗兰透露这件事？”

    马克神父微微一愣，旋即立马反应过来，这场阴谋是教会与皇室之间的交易，不可能被第三者所知。

    而教会肯定不可能主动透露这件事让罗兰斯科特成为他们的敌人。

    那么答案已经昭然若揭，让这件事败露主谋，就可能是贝尔曼皇室！

    马克神父只觉得脊背发凉，但沙利文还在往更深层次的方向去考虑：“如果是皇室透露这件阴谋，你觉得他们会告诉罗兰，他的父亲是皇室和教会联合暗杀的吗？

    当然不会，贝尔曼皇室肯定会极力撇清自己与这件事的关系，咬定是我们教会杀了兰登斯科特。”

    此话一出，马克神父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至极，低声猜测道：“难到是贝尔曼皇室见我们教会在北境的发展速度太快，所以打算让罗兰制衡我们？

    该死……这些北境人也好，贝尔曼皇室也罢……一个个的都没有半点对神明的敬意！”

    沙利文眼神闪烁，似乎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他沉默片刻后，对马克神父说：“稍安勿躁，马克神父，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你去向贝尔曼国立大教堂那里送信，把今天的事情给主教大人说一下。

    主教大人与贝尔曼皇室走的近，如果贝尔曼皇室真的打算过河拆桥，他可以试探出一些风声……然后……”

    沙利文神官顿了顿，而后迈步走向教堂大门：“我们现在就去公爵府，跟罗兰公爵好好谈谈，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