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当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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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应龙于野

    先人言: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却说大海,在噩梦之中反复挣扎,终于醒了过来。聂小姐赶忙抱住他,欣喜的说道:“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啦!”随后赶紧吩咐旁边站着侍候的婢女素儿道:“去,快些把老夫人叫过来,就说庙中那孩子醒了!”素儿应了一声,忙去喊聂夫人。而聂夫人此时正正跪在破庙的正门口,庙中那惊悚的夜叉像早就在他们逃出庙门口的一刹那就恢复成了残破的泰山奶奶像。外面众多仆人工匠进去查看,却再无任何奇怪端倪,聂夫人只又惊又疑的嘴里念叨着,开始忏悔自己老眼昏花,竟然看错了泰山奶奶的法身,这时突然听到女儿的婢女素儿喊自己,说什么孩子醒了,当下立刻就站起身来,不顾上了跪了半天,腿有些酸麻,就急匆匆的奔向停在远处的马车。一边快步走一边眼含热泪,心里还不停念叨着:我的儿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此时,屈公子和常主事两个人,则在一旁的帐篷里,你一口我一口的猛灌着酒,刚才的事着实把两个人吓到了,哪怕过了这么半晌,依旧感觉心跳异常的快,久久不能平复。“你说,我们真的看花眼了吗?”屈公子先是又猛灌了一口酒,也不顾上什么君子礼仪,用袖子擦擦了嘴角,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常主事问道。

    岂知常主事心里也是没底,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点来什么,其实屈公子也了解这个发小儿,如果你问他城里静雅轩新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会什么乐器,懂得几首名曲古曲,他肯定一点不迟疑,对答如流,甚至可以激动的对人讲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一句重复。但是遇到了今天这种事,却结结巴巴的,一个字都讲不出。屈公子看他这个样子,顿时一股血气涌上来,顺势一脚踹过去,同时嘴里怒斥道:“你这个废物,天天就会研究你被窝里的女人?我还能指望你什么?”只是这一生气,却叫一直萦绕心头的恐惧消退了几分,却是意外之喜了。

    眼看常主事是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暗地里琢磨:如果真是夜叉鬼,恐怕自己,常庆诵和聂家母女早就被那红眼夜叉鬼吃了,又怎么会让大家逃出来?说不定,真的只是大家都看错了,毕竟,等众人二次回返借着火把看去的时候,那个慈眉善目的泰山奶奶像,就稳稳的戳在那里,让人不得不质疑自己的眼睛,这里面,肯定是有蹊跷。可是,别提屈公子那过渡沉迷酒色的脑子,就是个正常人,此刻也决计想不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

    常主事这时见屈公子半天阴沉着脸不说话,以为是真恼怒自己了,可是,事到如今,有些事该说还得说,于是乎,常主事小心翼翼地对着屈公子开口道:“那个,少爷,要不然,咱们现在就打道回府吧?咱们快马加鞭,肯定半夜就能到家!说不准还能赶上静雅轩午夜赏花会呢!”

    屈公子刚刚平复了心里的恐惧,此时常主事一开口,惹得屈公子又破口骂道:“闭嘴,我说庆诵啊,你他妈就应该改名叫庆色!人家叫你色中饿鬼,当真是没有冤枉了你,你就是个猪头白痴下三滥!那些胭脂俗粉也配你如此挂念?你对得起自己堂堂知州府主事的身份吗?她们有一个能比得上聂小姐的一根头发丝吗??”

    一顿抢白下来,常主事是被说的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心里暗暗的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去真正下三滥的娼寮,还是眼前这位少爷带自己去的,难不成这么快就忘记了?只是此刻提起这种事,明显场合和气氛都不对,自己还是少说为妙,只是那个什么聂小姐,是有几分姿色,但是也不值得遇到鬼了还继续为了个娘们以身犯险吧?不行,自己还是要想个主意,赶紧带着这少爷回去是正经事。

    常主事正在思索着如何搞定少爷,一同回家的时候,屈公子已经掀开帐篷,喊着守在外面的两个人陪着去方便了,这时然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个人,把入神的常主事又吓了一跳,以为是屈公子又看到了什么鬼怪要拉他一起逃命呢,结果缓缓神一看,竟然是仆人小六子。这小六子何许人也?原来这人是屈公子的手下,只因马车赶得好,人又机灵,让屈公子很是喜欢,去哪都乐意带着,指挥着用着顺手。

    这次出门,到了聂府,正巧赶上聂府马夫突然发了病,正想着去哪寻个驾车的,屈公子轻咳两声,对着小六子使了个眼色,小六子心领神会,顿时自告奋勇,前去伺候着。其实说是伺候,背地里,也是替自己家公子爷偷偷探听下聂夫人和聂小姐对公子和这婚配的看法,但是一路上,聂夫人一直在闭着眼念经,而聂小姐则一直在捧着书本轻声读着什么诗经的东西,小六子没读过几天书,感觉她读的和聂夫人的佛经没啥区别,自己几次都差点听着睡着了。

    常主事看着小六子慌慌张张的,顿时就火了起来,把刚才被屈公子训斥的气一下子撒到了他的头上,张口破骂道:“你这鬼催的丧门星,寡妇门里出来的小杂种,丢人现眼的现世宝,吃了就拉的散财鬼!你他娘奔着吃屎都用不着这么赶吧?如此像拱你娘怀里吃奶一样急匆匆的撞过来!可吓死你家老太爷了!”

    常主事虽然平日里都是去得静雅轩这等高档的地方,每次也都是看着那些文人骚客,吟诗作对,青楼头牌弹弦唱曲儿,可最早时候,却都是跟着屈公子进娼寮的主,寮子里面那群娼妇们,除了身材差,长相差,年纪大,只能出卖身子给普通人乐呵乐呵之外,恐怕也就剩下个为了争抢嫖客,打架斗殴拽头发抓人,外加没什么文化,粗口脏话张口就来的优点了,当然,如果这算优点的话。

    常主事那时年少,着实跟着学了点优点,学会了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平时对待下人的时候总是要用用才舒心。

    小六子向来被骂习惯了,也不以为然,赶紧赔个笑脸,说道:“常大爷,小的在这给您赔个不是,确实是太赶了,我这是趁着给煎药的空偷摸过来的,完事和你说了我还赶紧要回去,省的公子爷交代的事办不好,这话还得拜托您受累传给公子爷。”当下便把在马车旁偷听到的话都一五一十的说了,然后就急匆匆回去,省的被那聂小姐的贴身丫鬟给看到不好好做事,给换了人,这样就再也不能偷听什么了。

    小六子刚走没多久,屈公子便回了来,一进来就对常主事问道:“我说庆诵啊,刚才是谁来了,我在远处看着急匆匆的,又出什么事了吗?”常主事先是捋了捋思绪,接着就站起身来,凑到屈公子耳边,这才小声回答道:“少爷,刚才小六子进来禀报说,那个破庙里面,发烧昏迷被抬出来的孩子,那聂夫人一直哭哭啼啼的对着喊着宝贝儿子,那聂小姐虽然也眼含热泪,但是还强自忍住了,一边小声和夫人说着什么,那夫人一边摇头一边点头,六子不敢靠太近,怕被觉得偷听。”

    屈公子听到这,当下心里一琢磨,便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个睡在破庙里面的小乞丐,是他聂家的小公子?聂小姐的弟弟?”常主事摇了摇头,先扶着屈公子坐下,接着道:“那是决然不会的,老爷是看中了聂家的财力,所以想让您和聂家结这门亲,既然是结亲,自然要根底清楚明白,头些天,我就各种托关系撒银子,把他聂家的跟脚都弄明白了。听我和您说说这里面的事。”

    接着,常主事就开始对着屈公子说起了聂家的事。

    原来,这聂老爷,原名叫聂慧安,祖籍山西人,家里遭了旱灾,又遇到兵祸,逃难来的沧州地界,可巧撞上了钱家老太爷,这时节竟然丢了据说是家里传了好多代的一柄宝剑,聂老爷机缘之下替钱老太爷寻回,这才受了老太爷的赏识。

    其实说起这家传宝剑,其中倒也有段渊源,因为有传言说,这压根就不是家传的,这是当朝开朝太祖爷神武皇帝御赐之物。却说这皇上御赐,莫大荣耀,为什么要隐瞒起来说是家传宝物呢?这其中,倒是有这样一段传言。

    当初钱老爷年轻的时候,那是十里八乡,周遭州府有名的浪荡哥儿,家里有钱,自己有闲,就爱揣着大把的银票全国游荡,只是别人都以为钱老太爷是寻欢作乐,不务正业,甚至就连家里大部分人也这么想他,可是年轻的钱老太爷却非常有想法。

    是年五月初,有韩山童、刘福通在颍州揭竿而起,士兵们头裹红巾,号称“红巾军”,并推韩山童为明王。接着,徐寿辉起于蕲州,李二、彭大、赵均用起于徐州。几个月之间,各地纷纷响应。二年正月十一日,定远土豪郭子兴联合孙德崖等人也联合起兵造反,顿时数万百姓起而响应。

    郭子兴聚众烧香,成为当地白莲会的首领。二月二十七日,起义军攻下濠州后,郭子兴自称元帅。随后,郭子兴据濠州而坚守,号令彰明。

    别人觉得遇到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遇到这灾祸的年头,那绝大部分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只是年轻的钱老太爷却不这样想,他觉得乱世出宝贝,并且都是价格奇低,异常珍贵的好宝贝,那价格会有多低?就如同白捡的一般。而这天下,总有太平之日,待到那时,乱世黄金盛世玉,太平日子一出手,自己凭着乱世积攒下的宝贝们,后世都可代代福贵。于是心思从来都没放在自家生意上,也没有认真学习过什么做生意的窍门本事,把家里人气的直骂他是只会歪门邪道,永远成不了气候!

    可能是家人说的不无道理,也可能是钱老太爷确实流年不利。那两年的东奔西跑,除了不是被人用假货蒙骗,就是用同材质物件儿做旧蒙骗,还有甚么移花接木,真假拼接字画等等,不胜枚举。最让钱老太爷气愤的是那些梁上君子,每每半夜趁自己睡着的时候弄点下三滥的迷香,把自己迷晕衣服裤子都扒了偷走不给自己剩下。

    按说,钱老太爷的念头绝对不能说是错的,只是他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便是自己,没有任何鉴宝经验,而兵荒马乱的,一个人带着大量钱财出门在外,本就极容易被恶人盯上,只是图财,没有害命,已经是万幸了。

    却说那钱老太爷,再一次被偷的精光只剩下内裤之后,终于心灰意冷,想着回家避祸,途径濠州附近时,正值傍晚,自己赶着驴车,穿的破衣烂衫。

    当然他并非是真的穷了,所谓狡兔三窟,从他第一次被偷,就留了心眼,钱财每次分为三处存放,重要物品从不贴身,因为有时候最安全的地方,可能也最危险。所以这次回家,也故意这样装成穷人,以防贼人惦记。看的出来,钱老太爷出门历练,却是长得许多宝贵经验。

    话说这驴车刚拐进小路,准备晚上赶进濠州城歇脚的时候,就听见前面传来吓骂之声,同时伴随着的是刀剑相击的声音,钱老太爷吓得赶紧停下驴车,只是按照正理来说,本来应该赶紧逃离才是,只是突然好奇心发作,忍不住躲在树后偷看。

    这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三个功夫甚好的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穿着白莲教服饰的教徒,但见那教徒身背包裹,里面应该是装着极重要的物件,时时小心护着。只是仔细望去,那教徒似乎还是个光头,倒是让钱老太爷疑惑了,不知到底那奋力突围的到底是白莲教徒还是个和尚。

    只见这个光头青年功夫甚是了得,辗转腾挪之间,便砍翻了一人,那人立刻命丧当场。只是这青年可能杀急了眼,使剑太过用力,没得把握好分寸,竟然一时间没能及时从尸体上抽出来,想来是剑插的太深,被对方的筋膜骨头卡住了。

    剩下两个黑衣人也是久经训练之人,见到同伴被杀,那教徒拔剑未成,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节,顿时变招,丝毫没有迟疑的动作,配合默契的像青年人砍杀过来。

    一人持刀;一人持剑;一人下砍;一人直刺;但见那青年教徒一拔未成,下意识再拔,却见对面已经急攻而来!

    此时后退极不明智,再退也不可比对面前攻而快,索性歪头侧身,避过要害,硬生生的受了这两击。于是刀砍到了左肩,剑刺进了右肋,两个黑衣人见到一击没有刺中要害,而招式已经用老,两人也是机敏,生怕这青年教徒留有甚么后手,没一点犹疑的拔出兵刃后撤。

    而那青年教徒,硬生生的受了这两击,却也依旧站立不倒,在两个黑衣人抽走兵器退后的一瞬间,钱老太爷远远地看到有血喷溅出来,有些不忍再看,只在心中胡思乱想着,估摸那青年教徒肯定要疼死了!

    但是过了几息,钱老太爷,又忍不住隔着大树去偷看,却见那教徒依旧没有倒下,钱老太爷只得在心里道一句真汉子!想着如果刚才的砍刺,轮到自己身上,恐怕自己要就疼的要满地打滚了,又想了想,不对,又疼又流了这么多血,恐怕自己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钱老太爷还在带入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未曾想那教徒竟然做了一件让两个黑衣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但见那教徒,先是大喝一声,震慑住对面二人心神!

    接着手臂猛然用力,竟然用手中宝剑,挑起了地上的尸体,横在了自己和两个黑衣人面前。紧接着便是抬腿侧踹,一脚把尸体狠狠的向前踢去。如此一来,先破了拔剑之事,还能迫使尸体砸向那两个黑衣人,着实一举两得的妙方。

    两个黑衣人却没想象到,此人当有如此神勇,自问天下间,不受伤的情况下,用一把硬剑挑起一个常人尸身的都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更何况,还是在这人还是在受伤的情况下!

    那两个黑衣人正想着是留下劝降,还是杀之免留后患,就看横在三人中间的同伴尸体忽的向自己冲了过来,二人慌忙举起兵刃格挡。就在尸体砸上来的瞬间,持刀的黑衣人突然暗叫不好,猛然想起来自己现在视线受阻,如果此时敌人释放暗器......

    只是还来不及二人继续想,来不及把同伴尸体用刀拨开,那持刀的黑衣人就先看到一锋利无比,闪耀着寒光的剑尖穿透了同伴的尸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着刺进了自己的心口。自己想张口说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那剑尖刺入的瞬间,就已经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双腿顿觉软弱无力,跪瘫下来,而此时剩下最后一人,见此场景,犹如亲见恶鬼临世,早已惊吓的魂飞魄散!连忙转身跃出,也忘了自己三人前来的任务,快步像远处奔去。

    那青年教徒也不追击,就一直直挺挺的站在那,看样子是直视着那逃走的黑衣人方向,钱老太爷就一直在远处看着这个在心目中宛如戏文里的楚霸王一样的人物。

    就觉得他只是持剑站在那,顿时就生出一种:论天下,舍我其谁的气概。任那些甚么妖魔鬼怪,都莫敢欺!

    钱老太爷就这样被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教徒深深的折服了。突然莫名的萌发出了无论如何也要结交这个英雄的心情。

    平时,钱老太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有道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虽然小时候特别喜欢听大人来讲鬼神传说故事,但是他却从来不信,所以对这些白莲教派之类的,也向来是敬而远之。

    总是觉得所谓人有魂灵,死后变鬼,难道衣服这等死物也有魂也有衣服鬼嘛?既然没有衣服鬼,那诸君又有谁曾见到或者听说鬼是不穿着衣服的?如果说衣服有鬼,以己度人,那衣服也肯定不愿死了还被人魂穿着御寒遮羞,应该是自由的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可就是眼前这个教徒,给了钱老太爷的冲动,就是此刻洪水猛兽突然来临也抵挡不住心中结交之情。只是这青年教徒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那气场让钱老太爷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只是短短几息,也好似百年光阴。

    而此刻,青年教徒其实也清晰的感受着自己血的流失,心的跳动。那砰砰作响的声音,在这已经开始慢慢暗下来的天空下,听的格外清楚,精神和体力,也在快速流逝着。

    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教徒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倒下,对方可能还未走远,自己如果放松倒下,可能面临的,就是最后逃走的黑衣人去而复返。

    那么如此一来,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对方肯定要补刀杀人越货。自己身首异处不要紧,可是身上的事物牵连甚广,决计不能丢失。

    光头教徒心里反复惦记着自己怀中的东西,可是终究体力不支。只是数十息后,教徒终是支撑不住,猛然摔倒在地。

    此时远处林中大树后的钱老太爷在远处可是看的真真的,一见到那教徒倒下,感觉他的气势也猛地随之散开。钱老太爷就突然感觉双腿瞬间又回归自己控制,明白那青年教徒终于受伤过重,支撑不住倒下了。

    于是赶紧冲上前去,不顾三七二十一,随便扯了自己衣服简单包扎一下,接着便拖着昏迷的白莲教徒,上了自己的驴车,驾着驴车奔毫州城中而去。

    到了城门处,果然不出钱老爷所想,一上来便被守城官兵拦了下来,接着被告知城门已关,任何人禁止入内。

    钱老太爷对此事早已驾轻就熟,毫不慌张的随手从靴子里掏出一颗定风珠,也不管它的珍贵价值胡乱塞给了守城的小兵道:“我家娘子病危,我急着进城找大夫,还请大爷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那小兵虽说管着守门的差事,私放进人受点恩惠也是常事,却从来没想到有天会收到这等宝贝!只是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出这圆圆的散着淡淡白光的珠子,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守城的小兵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等宝贝,高兴的甚至连检查车厢里面的情况都忘记了,赶紧招呼开门放行,于是,这一个白莲教徒,一个聚众造反的宗教徒,竟然就如此堂而皇之地进入到了官兵把守,戒备森严的的城里,看来果真是朝廷气数将尽,所谓的戒备森严也只是一个笑话。

    钱老太爷赶着车入得城来,大把的银子就甩了出去,先是把自己衣服替换了,接着又是找到医馆,替他处理了伤口,而后找的一个客店安置好,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深夜,可累死了养尊处优的钱老太爷,毕竟当时的钱老太爷也只是个不着四六的公子哥而已。等安排好了一切,在客店房中看着这个陷入昏迷的光头莲教徒就这般躺在床上,呼吸逐渐安稳,心里的石头才堪堪落了地,自己来到桌上小饮了几杯酒,稍微定了定心神,趴在桌上便睡了过去。

    等他被收拾客房的小二拍醒的时候,钱老太爷睡眼朦胧的环顾四周,一开始还有些懵,把自己这浑浑噩噩的脑袋摇了摇才慢慢想起来自己的处境状况,这时慌忙再向床上看去,却惊恐的发现那个莲教徒不见了,顿时心道不好,难不成被官差发现捉拿走了?

    钱老太爷一想到这里,顿时吓得赶忙问身边收拾屋子的小伙计道:“这位小哥,您可见到和我同住的受伤的客人?”小二听到客人问话,也不搭腔,直到看到钱老太爷扔给自己的一丁点碎银子,才受宠若惊状的堆满笑脸,赶紧过来弓身弯腰着说道:“小人真是该死呐,一时走神没有听到少爷问话,您说那位客人呐?早些时候,大概也就是天也就刚蒙蒙亮吧?他就穿戴好出来结账了,顺便问了一下我们掌柜的自己怎么来的,掌柜的说自然是少爷您不辞辛劳千辛万苦地给带来的,那客人说......”

    “好了好了”钱老太爷见到那小二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赶忙打断他,生怕小二会自己说到天荒地老,赶忙道:“小哥先去别的地方忙吧,我这边有需要再叫你。”那小二自然是千恩万谢的离开,走之前,钱老太爷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小心嘱咐一遍小二不要多嘴胡言乱语,小二八面玲珑,自然是点头称是退去。

    钱老太爷这么着急赶人,其实是看到桌子上留着的一张纸和那个教徒使用的那把硬剑,所以赶紧赶走了小二,待小二走后,这才拿起纸张看来,只见纸上笔迹苍劲有力,凤舞龙蛇!

    “佚兄足下台鉴:

    敬启者,陡然惊梦,恍若隔世,自然兄之大义,救吾于性命垂危之际,心下甚是感激,情难言表!

    猝然蒙获新生伊始,端见自身,更惶惶而危,是以莫敢惊扰大兄而不得已弃也。

    感兄之恩德,浩渺烟波,层峦叠嶂者尤不及矣,奈孤身获罪于天,杂于尘。

    是以未敢停卑足,更碌于急令,敢念天之大德,盼得再瞻尊颜,心方甚慰。

    身无物,奈何?遂留一兵,贴身年久,愿护兄之安危。

    朱门重八,敬颂钧安”

    钱老太爷阅读完毕,叠起信纸塞入怀中,自然捶胸顿足一番,恨自己睡意过沉,竟然以后只能和以一敌三的大勇士神交,但幸好还有个贴身宝剑做念想,且知道了这名字,重八,是个别致的名字,钱老太爷心里这样想着。

    于是随手拿起宝剑,却见此剑入手甚是沉重,自己双手提着都稍显吃力,真不知那重八兄怎么单手舞起来的!思虑再三,考虑一时冲动做的这件事,不知后果如何,只能先走了之。想到这里,钱老太爷就退了房子,雇佣了一批快马车,带着自己直奔沧州家中去了。

    其后某年,正月初四日,天下战火将息,有朱姓者讳元璋在应天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大封诸将为公侯,部分追封为王。初封六公,其中以五大将、一大臣为开国元勋。分别为: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而后又追封胡大海为越国公、战死的丁德兴为济国公,汤和为信国公、冯国用封郢国公。次年,朱元璋于鸡鸣山立功臣庙,朱元璋亲定功臣位次,以徐达为首,次常遇春、李文忠、邓愈、汤和、沐英、胡大海、冯国用、赵德胜、耿再成、华高、丁德兴、俞通海、张德胜、吴良、吴桢、曹良臣、康茂才、吴复、茅成、孙兴祖凡二十一人。死者像祀,生者虚位。又以廖永安、俞通海、张德胜、桑世杰、耿再成、胡大海、丁德兴七人配享太庙。

    而这位南朝皇帝,曾用名重八。

    钱老太爷似乎也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年心心念的当初这位力战三个黑衣人的教徒,摇身一变,如今身份尊崇,自己当再难得见了。

    不过既是神交已久,却也在背后偷用家资,全力资助着南方明军。也正当是如此,前朝鞑子被彻底消灭赶走后,周边土豪乡绅,大多以和前朝余孽狼狈为奸欺压良善为由头被抄家,只有自己家产业因为先见之明资助军队而得以保留,未受到官兵滋扰。

    再者就是皇上御赐宝剑和亲笔御书的信函之事。本来这等缘由,就是秘不可说的,先不说皇上日理万机,会不会记得这等小人小事,万一不记得,便落个虚假上报,欺君之罪,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只因得皇上赏赐,乃是皇帝落难之时,困龙之际。

    想来任谁都不想提及自身曾经的落魄之事。所以钱老太爷倒也想的通透,从未想着获得什么获得什么厚报,只当前尘往事一场大梦,但书信宝剑毕竟是皇帝御赐之物,还是要小心侍奉,于是只能说是自己家传宝物。这等辛秘,将来带入棺材也就是了。

    谁想,钱老爷每每睡梦之中,又记起当年之事。终究是深感自己意难平,某年某月一次酒后失言,和一个外面养的小妾透露了出来,但不成想,仅仅三日之后,家中御赐宝剑和皇帝亲笔御书的纸张失窃,那名小妾也人间蒸发,不知所终。

    据说钱老太爷听闻失窃,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半月才得醒来,此后余生再未饮酒,直到六十大寿之际,破例吃酒而亡。

    屈公子听到这里,好奇问道:“这些你都在哪打听到的?”常主事不禁得意洋洋的回道:“那个小妾,是我的表姨母,这回重逢,多吃了两杯酒,不小心说漏了。一个劲的埋怨聂老爷没良心,说好了偷到东西娶我姨母过门做正室,却没想到,竟然还是抛弃了她,再然后......”

    屈公子又是一脚踹上去,忍不住打断了常主事,怒斥道:“庆诵,我不想听你姨母的风流往事,再有,你是傻了吧?还是听书听多了?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又和我娶聂小姐有什么关系?”常主事嘿嘿一笑,道:“少爷有所不知,这其中的关系可大了,这聂老爷不是听说不太愿意让聂小姐嫁给您嘛?这聂老爷,据此事所知,跟脚不干净啊!众人最多知他是个逃荒而来的人,但是我花了大价钱千方百计买到的消息证明,原来的出身却是个落草的贼寇,梁上的君子。”说着手神秘的指指天上道:“少爷你明白了嘛?”

    屈公子听着,心里一琢磨,随后就想通了,对着常主事道:“你的意思是,那聂老爷听说了这钱老太爷有隐秘的御赐之物,偷了出来,以作要挟?”常主事冷笑道:“少爷,这事恐怕只有聂老爷才知道了,只可惜那姨母早些年就染病过世了!现下我的意思是,如果聂老爷他最后真不同意您和聂小姐成婚,这件事,就可以拿这件事来要挟他,让他也尝尝钱老太爷被要挟的滋味,这叫,以毒攻毒。”

    屈公子看着眼前的庆诵,突然感觉他有些怪怪的,恍惚间感觉他额头有黑气环绕,一揉眼却又瞬间看不到了,而常庆诵眼神竟然泛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阴狠,这种阴狠,嘴角带着的冷笑,是从来没有在常主事脸上见过的。

    曲俭越心里不禁为之一颤,先是壮了口气,接着提声骂道:”你这孙子,什么时候变成诸葛亮了?大晚上笑得这么瘆人,你信不信我打死你“庆诵被屈公子突然一愣,浑身不自觉的一抖,似有什么抽离了身子,随后又变得和平时一般满脸傻呵呵的笑着对屈公子告罪求饶了。

    屈公子只以为这小玩伴发了什么疯,便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换了个话题接着问道:”我听说聂家原来是有个小少爷,不过不是好多年前就失踪了嘛?这庙里的就算是,看这年纪,也对不上吧?”常主事日常小心翼翼的回道:“少爷,我还打听到,那聂家的小公子七岁生辰时,半夜被一阵黑风卷走,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至今十年有余,这破庙中的孩子先不说相貌是否可以对上,年纪也肯定是不符的,或许只是长得极像便了。”屈公子听了,不知可否,哼了一声,只是安排常主事细细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