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烂泥扶不上墙
暮霭沉沉,遥远的土地上由远及近,渐渐浮现出了一座繁华的小城,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甫一落地,罗锋两眼炯炯,一脸戒备,咽了口唾沫,问道,
“掌柜的,这是什么地方?”
阎青山面色苍白,长袍飘飘,带着从嘴边吐出两个字,
“翠玉!”
罗锋一愣,不禁两眼微红,嘀咕着说道,
“翠玉?那……那不就是孟小子的老家吗?”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进了城,随即,寻了一家客栈,安置了下来:
运功、调息、疗伤!
修行无时日,一天、两天、三天……
连日来,阎青山盘膝打坐,养气恢复;
至于罗锋,他就像一尊门神,两眼瞪大,神情戒备,手摁宝刀,寸步不离地守卫在房外!
尽管伤势不曾痊愈,不过,玄天宫的爪牙遍地都是,一切小心为上!
所以,他们不敢多做逗留,三天后的傍晚,主仆二人满心戒备,小心翼翼地走上了街。
谁知,正要出城,迎面却碰上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
只见他身材清瘦,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鼻梁如鹰,腮帮似猴,令人有种看过一眼,就无法忘怀的感觉!
罗锋一愣,不禁两眼瞪大,迟疑着问道,
“这小子不是应该往西去了吗?怎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致侧头看向了阎青山,试着问道,
“是……真是这小子吗?”
阎青山两眼炯炯,目不转睛,紧紧盯着那个刚刚从赌场出来,目光迷离,满眼血丝,身形踉跄的少年,哑然失笑,
“没错,是他!”
是的,确实是孟无恙!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昔日相遇,那个少年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倒吊天灯,命悬一线,如今,却早已改头换面!
只见他身穿一袭素白袍子,手中摇着一把画面纸扇,风度翩翩,仪表不凡,颇有些富家公子的调调!
当然了,不是太子,即便穿上龙袍也不像皇上!
虽是装扮着一身体面的衣裳,却遮不住他脸上累累的伤痕。
望着他那沐猴而冠的臭样子,罗锋好似气得七窍生烟,当街咆哮道,
“臭小子,果然是你!”
正当精神恍惚,浑浑噩噩的孟无恙,突然听得这声熟悉的雷霆怒斥,下意识地说道,
“罗大哥?”
他抬眼一看,望着迎面而来的阎青山主仆,不禁目瞪口呆,颤声说道,
“阎老板?你们怎么……怎么到翠玉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呀!”
罗锋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厉声质问道,
“掌柜的不是付了银两,让你尽快往西入蜀吗?你怎么转道往东,又回到翠玉了?!”
孟无恙讪讪而笑,一步步后退,说道,
“额,这个……一言难尽!”
望着罗锋凶神恶煞,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他不禁脊背发冷,手心冒汗,颤巍巍地说道,
“小弟有点琐事,先行一步,晚点再说!”
话音刚落,只如老鼠见了猫,一把撂下了纸扇,顿时脚底抹油,扭头就往巷子里窜了进去……
见状,罗锋气得咬牙切齿,愤而大骂道,
“背信弃义,烂泥扶不上墙的狗东西,看我不收拾你!”
他两眼血红,拳头紧握,正要追上去……
“糟糕!”
正在这时,他眉头一皱,突然一个激灵,急声说道,
“看这情形,估计我们前脚进城,这小子后脚也回到了翠玉,三天下来,只怕玄天宫的狗崽子们根据七星令牌的感应,早已一路围堵而来了!”
阎青山环顾四周,点头说道,
“没错,此时此刻,玄天宫门人恐怕已经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了!”
听得这话,罗锋倒吸了一口凉气,更是气得咬牙切齿,骂道,
“都是这个混子无赖坏了我们的算盘计划!”
他一脸焦急,微微拱手,提议道,
“掌柜的,趁着玄天宫门人不曾发现,我们早早早离开吧,正好让这个蒙在鼓里的‘狗杂种’替我们背锅!”
“只怕走不了啊!”
阎青山神情严峻,沉声说道,
“此刻,我们若是贸然突围,很有可能面临大批玄天宫高手的伏击,这无异于自取灭亡!”
“反之,若是躲在翠玉城中,身边就有万千百姓,不仅可以鱼目混珠,危急关头,甚至可以挟持为人质……”
听得这个计谋,罗锋眼前一亮,拊掌笑道,
“没错!这些个玄天宫道士,一个个道貌岸然、自命清高,一旦看到我们手中的人质,必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他面目狰狞,两眼微红,冷然说道,
“既然如此,我先逮来那个臭小子,好好教训他一顿!”
一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开销了。
二十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大钱!
孟无恙怎么也想不到,说好要去扬州的“债主”,鬼使神差之间,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翠玉,甚至还莫名其妙找上了门!
一想起罗锋那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吓得两腿发软,魂飞魄散,没命地往巷子深处逃去,嘴里颤声说道,
“要命了,老娘给我起的乳名没有用,‘无恙’今天‘有恙’了!”
“砰!”
就在这时,仓惶逃窜的孟无恙迎头撞在了一面墙上,顿时头晕目眩,身形踉跄,心里更是犯起了嘀咕,
“从小到大,这条小路我都走过多少次了,早就驾轻就熟,闭着眼睛都能走,今日怎会撞了墙?”
他一脸困惑,抬眼一看,顿时吓得两腿发软: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堵竟然着一位两手叉腰,眼目如电,身如泰山的壮汉,正是罗锋!
“罗……罗大哥?”
孟无恙手心一紧,脊背发冷,拱手作揖,赔笑道,
“这不是罗大哥吗?多日不见,雄风依旧呀!”
他徐徐后退,话音刚落,扭头就跑……
谁知,没窜出几步,脚下突然一轻,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罗锋反手一抓,一手将他摁在墙壁上,另一手施展擒拿,反制他的胳膊,稍稍用力,阴恻恻地笑道,
“小子,多日不见,红光满面,光鲜亮丽,你可是变了不少呀!”
“疼!”
孟无恙一声惨嚎,浑身颤抖,哭声说道,
“罗大哥,你再用点劲,我这胳膊恐怕就要折了!”
罗锋两眼微红,手上继续用力,厉声怒斥道,
“折了才好!收了钱财,许了诺言,却扭头开溜,你这个言而无信的狗杂种,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怒气冲天,手上继续用力……
“疼疼疼!”
孟无恙疼得撕心裂肺,嘴里哭爹喊娘,哭声求饶,
“罗爷爷,有话好好说,难不成,你真要卸下我这胳膊才甘心……”
就在这时,只见阎青山背着双手,踱着碎步,徐徐从巷子之中走了过来……
见状,孟无恙两眼放光,只如见到了救命菩萨,哭声求救道,
“阎老板,你救救我,无恙真是有苦难言!”
阎青山面无表情,眯眼看着这个少年,苦笑道,
“记得初次见面,你是被孟鲤百姓点了天灯,浑身桐油,命悬一线;如今翠玉重逢,你又双脚离地,危在旦夕!”
他长叹一声,饶有深意地说道,
“看来,阎王要你三更死,你是躲不过五更天了!”
看阎青山那默然的神情,俨然就是所谓的“阎王”!
听得这话,孟无恙心口一滞,吓得魂飞魄散,急声说道,
“阎老板,咱们有话好好说!你收了我的命,无非就是得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又有什么用?”
他上气不接下气,颤声说道,
“可我若是活过了五更天,不仅能尽快还上你的银两,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今后,无恙还能替您执鞭坠镫,成为忠诚的马前卒,岂不大大有利?!”
阎青山剑眉微皱,上下打量着他,笑问道,
“真的?”
孟无恙涕泪横流,急声说道,
“句句是真,绝无虚言!”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罗锋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甩了出去,愤而质问道,
“这都三天了,按照行程,你不是早就应该西去的吗?怎么又转道往东,回到了翠玉了?!”
“事出有因嘛!”
孟无恙嘀咕了一句,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挣扎起身,委屈地解释道,
“离开孟鲤镇之后,我身负阎老板重托,踌躇满志,脚步激昂,正要西去,谁知,半路遇上了一支前往翠玉的马队,这时,我突然想起,那正是我的老家呀!”
“西去成都,千山万水,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说到这里,他两眼微红,泪水婆娑,声气哽咽,
“故土难离,乡音难忘,临别之际,不论如何,我也要回去道个别呀!”
看他声泪俱下,一副赤子之心的模样,阎青山淡然一笑,接口问道,
“于是,你就搭上了马队的这趟顺风车?!”
孟无恙拱手抱拳,慨然说道,
“知我者,阎老板呀!无恙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去你妈的!”
看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罗锋一声怒斥,气不打一处来,出手如风,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破口大骂道,
“回乡道个别,你他娘的就道了三天,甚至道进赌场,最后把我们掌柜的重托抛到了九霄云外?!”
孟无恙叫苦连天,一脸无奈地说道,
“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呀!”
他被掐得两眼泛白,气喘吁吁,苦声说道,
“如今,我已是阎老板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咱们‘希声楼’的声誉,穿戴自然也不能太寒酸,所以,甫一进城,我就置办了一身好衣裳,结果,却让熟人看见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一看我的体面衣裳,人人都说,三年不见,我在外面发了大财!”
听得这话,罗锋鼻孔里冷哼一声,撇嘴骂道,
“发财?你这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孟无恙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勉力笑道,
“可不是吗?没有阎老板,无恙就是个屁!可我那些老朋友不这么想呀……”
他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
“都是街坊邻居、兄弟故友,三年不曾见面,我只得体体面面,大大方方,继续装下去!”
“尤其是我在凤来居的那些旧情人、老相好,什么春兰妹妹、秋菊姐姐,她们曾经对我都很照顾,如今我发迹了,总得意思意思,聊表心意吧?”
“啪!”
听得这话,罗锋只气得咬牙切齿,抬手就是一巴掌,愤而骂道,
“你个不要脸的狗崽子,竟敢拿着掌柜的钱财,跑到鸡窝里头充大款!”
孟无恙被打的眼冒金星,哭声说道,
“花钱容易,挣钱难!没几天,兜里的银两就所剩无几了,但为了继续完成阎老板交代的任务,我怎么也要自己想办法……”
他一脸委屈,喃喃说道,
“赌场之地,一本万利,君子一诺千金,我只好赌上全部家当,想要赢得西去的路费!”
罗锋又气又怒,却又拿他没辙,鼻孔里冷哼一声,骂道,
“算你还有一点点良心!”
不过,阎青山剑却眉微皱,上下打量,冷然问道,
“你既然都把钱花光了,又何来的赌资?”
“额,这……”
孟无恙一愣,顿时面色尴尬,眼神躲闪,稍稍迟疑之后,讪笑道,
“这有何难?不瞒你说,我跟赌场老板是多年的故交,因此,他借了我几两银子!”
阎青山徐徐走来,眼目如电,紧盯着他,问道,
“令牌呢?”
孟无恙一怔,顿时面色惊惶,吞吞吐吐,
“令牌?”
最后,腆脸一笑,说道,
“我……我给当了!”
“什么?当了?!”
一听这话,罗锋气得差点吐了血,不禁两眼通红,一手掐住他的脖颈,一手挥起砂锅大的拳头,愤而大骂道,
“你个烂泥扶上墙的狗杂种,老子打死你!”
就在这时,阎青山手掌运气,一把拦住了这个冲动暴躁的护卫,面色阴沉,双目炯炯,沉声问道,
“你把令牌当哪儿了?”
孟无恙被掐得面色煞白,不过,意识清楚,生气尚存,他抬手一指,颤声说道,
“对面,二两!”
主仆二人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果不其然,暮色之下,“永利当铺”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在街边的各个铺面之中尤其醒目!
见状,罗锋又气又急,一把撂下了气息奄奄的孟无恙,恶狠狠地威胁道,
“小子,等赎回令牌,我再回来收拾你!”
眯眼望着地上这个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少年,阎青山苦笑一声,问道,
“七星令牌,工艺精湛,富有灵性,刀劈不毁,火烧不坏,可谓‘奇珍’!想不到,仅区区二两银子,你就把它当了?”
“没有一分钱,难倒一个英雄汉!我也没辙呀……”
孟无恙一脸无奈,大喘着粗气,苦声说道,
“再说了,它既不是古董花瓶,又不是金银财宝,在我眼中,根本就是个百无一用的铁疙瘩!”
听得这话,阎青山点头说道,
“没错!对于山野莽夫而言,山水字画确实没用,对于下里巴人而言,阳春白雪更是笑话……”
他轻挥衣袖,转身而去,摇头说道,
“是我看错了!显然,你并不足以担此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