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唐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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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芙蓉园

    李治说道:“既德且贤,五郎的眼光不错。”

    “若无阿耶慧眼在前,儿怎么能有机会得知狄怀英之事呢?”

    “哦?这话从何说起?”李治问道。

    “当初阎相公乃是奉阿耶之令以为河南黜陟使,阎当时亦是被阿耶任命为东宫属官,不然,儿亦无从知晓。”

    李治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听过的奉承话无数,可如今听了儿子的话,仍然叫他十分舒心。

    自从李弘在他面前提过狄仁杰的名字后,他便命人从吏部调了狄仁杰的考功履历,看了之后,非常满意。

    ——龙朔三年狄仁杰接任并州法曹参军,上任三个月,处理完了前任累积下来的数百件案件,并让原告被告皆无异议。此后每年的考功皆是上等,还曾远赴西域,同样记功。

    李治笑完后又说道:“不过以他的考功,不出几年,其名便能出现在朕的案头了。”

    李弘立刻附和。

    在唐朝,三品和五品是官员仕途的两道坎,三品宰相的含金量自不必多少,五品及以上的官员任免,皆是需要皇帝亲自过目的,已经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官了。至于六品及以下,则由吏部按照考功法定夺。

    狄仁杰的并州法曹参军官秩正七品下,距离最低五品官从五品下中间隔着五级呢,更别说中间还有五品官这道天堑。名字想要出现在皇帝案头,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皇帝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他开心就好。

    很快,皇帝的开心就给了李弘回报——“狄仁杰既擅长刑法案狱,便迁其详刑寺,检校详刑寺丞,任东宫太子舍人。”

    详刑寺便是大理寺在龙朔改制后的名字,检校则是先让狄仁杰到大理寺实习,大理寺丞和太子舍人都是正六品上,再加上京官与地方官的天然差距,狄仁杰称得上少走了十年弯路。

    毕竟太子第一次有了看上的人,瞧着也是个贤才,皇帝也愿意给太子一个方便。

    李弘也是心满意足地拜谢。

    不过此次狄仁杰得以高升,还得是他自身水平过硬。

    不然以李治对李弘的高标准、严要求,要是个佞臣,不把人发配岭南就不错了。

    李弘在其中,顶多也就有个九成功劳吧!

    原本李弘还以为皇帝会问他为什么会对刑狱感兴趣,还特意翻了贞观时期的国史想好了说辞,但出乎李弘预料,李治不仅没问,还给他分派了另一项任务。

    ——“因辽东大胜,宗室诸王多有回京祝贺者,朕原有意在年前宴请,只是近几日朕身体偶感不适,就由弘儿代劳吧!”

    虽然这几日、连同今日的见面,李弘都没看出皇帝哪里不适了,但他作为一个大孝子,首先当然要关心好老子的身体:“儿竟阿耶身体抱恙,还来叨扰,实在罪过……不知阿耶现在如何,太医如何说……”

    “些许小疾,无需在意……”李治摆了摆手,“宴请诸王,你若有不懂的,就问你阿娘。”

    于是乎,达成了抽取狄仁杰成就的李弘马上就接到了一份新任务——宴请宗室诸王。

    随后,李弘就开始忙碌起来。

    好吧,其实他也不算忙。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自己组织宴请宗室,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算东宫负责此事的属官们不给力,还有武后呢。

    于是乎,李弘又变成了那个稳坐高台、凡事皆允的点头机器。

    都不用李弘怎么动脑子,宴会事宜就都被安排好了。

    宴会的地点设在紧靠长安城东南角外城郭的芙蓉园。

    此园以曲江池水最是有名,贞观时,太宗将之赐给了魏王李泰,李泰病逝后,皇帝李治又将此园赐给了东宫。

    眼下虽是冬季,曲江池少了些景色,不过芙蓉园亦有亭台楼阁之美,倒也并非无景可赏。

    见李弘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武后还是把李弘叫去好好交待了一番。

    毕竟今年汇聚长安的宗室格外地多。

    依照大唐制度,宗室的爵位代代递减,出了五服便不享受宗室待遇了。

    换句话说,大唐的王爵多不多,全看皇帝能不能生。

    而玄武门之变后的李渊只有生孩子这一件事做了,事实证明,他也的确很投入,以二十二个儿子独领风骚。相比之下,李世民的十四个就有点相形见绌了。

    不止是宗室,因为终于攻灭了高丽,献俘仪式还正逢年底,往年年底本就常会有各州刺史回京述职,顺便走一走关系,今年情况特殊,刺史们能来的几乎全来了。

    还有来自大唐各方藩属国的使者,东有新罗倭国,西有吐蕃及西域诸国。

    今年的长安热闹极了,好多人。

    当初李世民在李承乾和李泰两人狗脑子都要打出来的时候最终选择了李治成为太子,除了因为李治是长孙皇后之子这个决定性的原因之外,还有一点,那便是他看重了李治的性情——至少李治当权之后,李承乾和李泰都能得到善终。

    有一说一,虽然二凤没看出来李治会勾搭上小妈,但在这一点上却没看错。

    李承乾虽然早死,但他的孙子还在玄宗朝当上了宰相,李泰在高宗永徽年间病死,子孙也都活得好好的。

    但李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娶了小妈而心虚,还是本性使然,对宗室诸王好是好,但好到了近乎包庇的程度就有问题了。

    大唐吸取了两汉魏晋南北朝时对付宗室的经验,素有以诸王担任州刺史的传统,声名恶劣如江、滕、蒋、虢四王,仍能得拜刺史,治一州之地。

    甚至于李治明知道滕、蒋两王在任上贪黩,却也只在赏赐诸王彩缎的时候无关痛痒地下书讽刺——“滕叔、蒋弟不须赐,给麻二车,助为钱缗。”

    妄图“以愧其心”。

    可这两王但凡是一个人,也不至于干起事来不是人。

    能有用才怪。

    不过这两王到底不受李治待见,担任刺史的地方稍远了些,此时都不在长安。

    在群臣中间大名鼎鼎,比有贤名的越、纪还要出名得多的四王,只来了江、虢两位。

    十二月底,李弘正式在芙蓉园宴请诸王等宗室。

    能到场的宗室诸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李弘的长辈。

    其他郡王暂且不论,诸王李弘还是需要亲自迎接的。

    刚刚迎接完联袂而来的越王李贞和纪王李慎,没等李弘歇歇脚,身边的内侍张安就告诉他,江王马上就到。

    李弘立刻赶去芙蓉园的门口迎接。

    刚喘匀了气,李弘就看到一辆装饰华贵的宽大马车朝这边驶来。

    看随行的护卫规模,肯定就是江王李元祥的车驾了。

    而车驾中人显眼已经知道了李弘出门迎接的消息,隔了一段距离就停了车。

    然后,李弘就看见一个大肉球从车里滚了出来。

    不等李弘拜见,已经“滚”到地上的李元祥便开口道:“经年未见,太子殿下风采依旧!”

    李弘回道:“都是一家人,叔翁唤弘五郎便可……经年未见,叔翁亦愈发地胸怀宽广了。”

    李元祥哈哈一笑,说道:“劳五郎记挂,甚至惭愧啊!”

    “叔翁里面请……”

    进芙蓉园时,李弘才注意到,此前诸王来芙蓉园,带在身边的都是长随小厮,唯有李元祥,身边竟带了个婢女。

    李元祥也知道这点,他毫不避讳地说道:“五郎可知我身边这婢女来自哪里?”

    “莫非是新罗?”李弘下意识地说道。

    如今流行在大唐权贵之间的有三宝,新罗婢、昆仑奴、菩萨蛮。

    家里没几个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而李元祥见李弘脱口而出,回答的这么快,立马觉得李弘是同道中人,迫不及待地说道:“五郎说的是,要说这新罗婢啊,的确名不虚传,柔顺得很……五郎若是有意,我那里还有两个新罗婢,没人碰过,晚些我就把她们送到东宫。”

    “多谢叔翁,只是大可不必,我对新罗婢不感兴趣。”李弘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他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到哪里都有人想要诱惑他。

    “放心,我懂,我懂……”李元祥胖胖的脸笑成了一朵盛开的包子。

    太子面皮薄,他肯定会低调行事的。

    李弘觉得李元祥是真不懂。

    他再次拒绝道:“弘在东宫诸事繁忙,的确并无此心。”

    李元祥明白了,不能送到东宫,那就放到外宅安置呗!

    他立马应道:“我办事,五郎放心!”

    李弘狐疑地看着李元祥,对方真的听懂了吗?

    李元祥见状又强调道:“我已明白五郎的心意。”

    李弘想了想,自己的确已经将心意表达清楚了,遂不复多言。

    招待诸王比李弘想象地还要简单。

    别的不说,诸王虽都是李弘的长辈,但在李弘的面前表现地都可亲善了,半点没有长辈的架子。

    便是李弘早有耳闻,在官吏百姓面前一向飞扬跋扈的李元祥,此时温顺地像只小绵羊……哦,大绵羊。

    不知道的,说不定还真当他们是什么良善人呢。

    在京的高祖、太宗子嗣,外加下一代的郡王等,凑在一起,也称得上浩浩荡荡了。

    宴会之上,也没有搞什么幺蛾子。

    就算跋扈如李元祥,养尊处优惯了,习惯了不把地位比他低的人当人。

    却也知道背后站着二圣的李弘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至于有贤名的李慎、李贞等王,都不用李弘多问。

    宴会之后,李弘放宗室诸王自行在芙蓉园内游玩,他自己则和李慎、李贞等人闲聊。

    忽然,有一个内侍着急来报——江王落水了!

    李弘听了,不敢耽搁,赶紧和越王、纪王等人一同赶往李元祥落水的地方。

    路上,李弘才听到内侍介绍,江王并没有性命之危,只是漂在曲江池中,一时之间上不得岸来。

    初时,李弘还有点不解其意,但直到李弘到了曲江池旁,看到一个球沉进池水中,在水面上露出了一个几乎看不出脖子的脑袋。

    岸边的内侍,还有被临时喊过来的卫士们绳子竹竿齐上阵,可李元祥的吨位太重,一时之间竟拉不上来。

    ……

    半晌之后,李弘看着已经被救出来的李元祥依旧生龙活虎,在这大冬天的池水中甚至没觉得寒冷,心中庆幸,幸好没出事。

    李元祥似乎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劫后余生,他上岸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对一旁的李弘说道:“一时大意,扰了宴会喜乐,实在是对不住五郎。”

    “这时候叔翁就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了,赶紧换上一身干爽的衣物,烤烤火,免得受了风寒。”李弘催促道。

    李元祥感动地被内侍们簇拥着离开了。

    等到李元祥身上被打理好,也喝了姜汤御寒,李弘才又找上李元祥。

    他登门时,李元祥差点睡着了,除了侍奉的内侍外,李元祥带来的那个新罗婢似乎在李弘进来前正在给李元祥暖脚。

    李弘记得,这个新罗婢当时和李元祥一同落水了,只不过相较于江王,她没什么存在感。

    李弘只匆匆一观,便快步来到李元祥榻前,关切道:“叔翁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一切都好,劳五郎挂念,实在惭愧……”

    李弘点了点头,问道:“叔翁落水时我不在场,不知道详情,是以才想着在这时来问问,叔翁落水是意外还是……”

    “叔翁放心直言,就算我做不得主,阿耶阿娘也一定会为叔翁做主的!”

    李元祥苦笑一声,说道:“多谢五郎关心,但此次的确是我孟浪了,多年未来芙蓉园,便想着重温小时候在曲江池上游船的旧事,结果在船上没有站稳,一脚踏空……”

    “五郎,我这落水,别影响了你精心准备的宴会,不如我随五郎出去见一见那几个兄弟侄子,安一安他们的心。”

    李弘最后说道:“叔翁不用想这许多,安心休息就好。”

    离开李元祥这里,李弘叹了一口气,李元祥在他面前的表现和外界的传闻判若两人,若李元祥能拿出对待他的态度对待所有人……可惜,这只是奢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