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张怀用符箓制造的亮光，两人不断向下前进。

    然而刚走了没多久，沈玉便突然感觉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尸体腐烂的酸臭气息，正疯狂地爬进自己的鼻腔之中。

    好在他下意识地便屏住了呼吸，改为运转内息，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不过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这个房间里堪称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之后，他依旧是受到了极大的内心震撼。

    整个房间的地板上，满是已经发黑干涸了的血液，上面零星点缀着几块看不出原貌的碎肉。

    墙壁上，天花板上，同样残留着不少血迹，似乎始作俑者是拎着桶，疯狂地在房间中泼洒血液一般。

    再看到这房间中，泛着森寒光芒，各式各样的行刑工具，不难想象死者在生前究竟遭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

    眉头紧皱的沈玉，耳边仿佛回荡起了凄厉尖锐的惨叫声。他只觉此地氛围无比压抑瘆人，不愿意多停留哪怕一刻。

    又看到张怀居然蹲下身去，一脸正色地捡起块碎肉仔细端详，沈玉就更是要彻底崩溃了。

    “张兄，既然冤魂不在此处。要不，咱们还是先上去吧？”

    张怀看着沈玉有些发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沈兄，实不相瞒。”

    回到院中之后，张怀眉头微锁，语气也相当严肃：“这鬼魂怨气过重，又吸收了不少精气。加之手段狠辣残忍，是个相当棘手的角色。”

    “如果是正面交锋的话，我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不过如果能知道他生前是何人的话，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刻，感化劝导一番。”

    看着张怀说话间又抱起拳来，沈玉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行行行，我帮你算你下就是了，真是会使唤人……”

    “我可事先说好了，算卦不算空，算空两不公。”沈玉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嘴上还不依不饶着：“你多多少少得给点报酬，否则不合规矩。”

    虽然已经摆好了架势，但沈玉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从何算起，毕竟起卦推演总得有个对象才行，并不是随口一问便能得到解答。

    尽管不知道冤魂生前是谁，但刚刚地下室里的惨相，应该是黄仁留下的。大概率来说，这家伙就是冲着黄仁去的。

    不过黄大头生前树敌太多，这算出来之后，想确定真凶也够呛啊……

    沈玉原本是这么想不假，但当他抛完铜钱的一刹那，他便如遭重击石化当场。

    阿福，这冤魂，居然是阿福？！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带着憨厚笑容的圆脸，不敢相信这一切的沈玉，赶忙又起了一卦。

    不得不接受真相的他，双手掩面目光呆滞，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他看到，在那间阴森的地下室里，手握长鞭玩命发泄的黄仁，和浑身血痕奄奄一息的阿福。

    他看到，半夜里几名家丁扛着张破席，将阿福胡乱扔到乱葬岗中。

    他看到，阿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爬起身来，眼前却突然冒出的，那两对幽绿的瞳孔。

    后面的，他没有看，也不敢看。

    最让他心酸难耐的是，他看到了，明亮到晃眼的阳光下，黄家少奶奶笑着对阿福说。

    “阿福啊，我看你还算老实。小红若跟了你，也算是个良配。”

    “哪天你去求下你家少爷，我再帮你说两句好话，早点把事给办了！”

    阿福点头哈腰的感谢，少奶奶身旁的小红，脸上羞得冒起了火烧云。

    小红长得可真好看啊！

    是我，是我害了阿福……

    要不是那天在公堂之上，阿福开口替我作证，他又怎会遭此横祸？

    说不定，他现在，都已经当上父亲了！

    是我，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

    若不是我当日偏要逞强出风头，阿福怎会惨死化作冤魂？这么多无辜的人怎么会白白丧命？

    此时的沈玉脑子里满是悔恨，他眼前好像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断提醒着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站在一旁的张怀，眼见沈玉这般失态的行径，双目微微收缩，似乎是猜想到了一些端倪。

    他看着身体在微微颤抖的沈玉，知道对方此时的心态极为不稳定，也并不准备开口劝慰，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就是一掌击在沈玉脑后。

    ----

    “阿福！！！”

    沈玉从床上弹坐而起，双目圆瞪满头是汗，大口喘了几口气后，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有无数张脸庞不断晃过，最后却都变成了阿福的模样，纠缠着自己丝毫不肯放手。

    “你醒了？”

    床边的张怀微微一笑，抬手递来一碗热茶，“喝点吧，我专门为你配的。”

    沈玉接过茶水，嘬了一口之后，便觉得一股暖流顺着自己的喉咙，逐渐流向了自己的四肢，僵硬的身体瞬间就活了过来。

    他一言不发地将茶水饮尽，而后低垂着脑袋，心灰意冷地说道：

    “张兄，我，我才是真正的凶手……”

    “那几十条人命，应该算在我头上……”

    即便已经是极力克制，但一滴饱含愧疚自责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眼底钻了出来。

    说到底，他前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打工仔罢了。

    即便是到了这方世界，即便是见识过不少场面，即便如今他也今非昔比，但他还是接受不了，因为自己的过失导致这般严重后果的事实。

    那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命啊，并且他们背后的几十个家庭，又该遭受多大的煎熬和痛苦？

    张怀拍了拍沈玉的后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沈兄，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我想说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如果这一切罪责合该你承担的话，那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流泪，而是尽可能地多行善事。”

    “师尊说过，天可补，海可填。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张怀目光灼灼，声音洪亮：“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倒不如用自己的一身本事，造福天下苍生，弥补之前的过错。”

    张怀一番话字字珠玑，沈玉听在耳中心神震荡，茅塞顿开。

    的确，死者不能复生，自己在这里黯然神伤起不到半点作用。

    反倒是阿福的冤魂不知还在何处游荡，要是不尽快处理的话，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罹难与他手中。

    深深地做了几个呼吸，平复了心情的沈玉沉吟了半晌，转头看向了张怀。

    “张兄，我有一个请求，还望你能答应。”

    “何事？”

    沈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语气不容置疑：“恳请你不要灭杀冤魂，我想替它超度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