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老者刚刚从惊讶的情绪中缓过来，不过在听到孙子的询问之后，还是沉吟了片刻之后，郑重其事地说道：

    “国师在上，老夫有礼了。”

    “我这孙儿年纪还小，哪里懂得许多黑白是非，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为他了。”

    他对着沈玉施了一礼，怜爱地摸了摸狗剩的脑袋。

    “归根结底，还是老夫自己耽搁了时间，这位大人虽然有些冲动，但毕竟也是为了履行职责。”

    老者看着依旧在作践自己的王吉利面露纠结，再度对着沈玉弓下腰去。

    “老夫知道国师心系百姓，但还是希望您能手下留情，给他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得知了沈玉的真实身份之后，这老者自然已经清楚，自己和孙儿今天是不会受到什么欺负了。

    甚至若是他开口请求沈玉将王吉利处以极刑，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孙儿方才受到的委屈也算是彻底出了气。

    只是沈玉能护得了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

    他对自己的身份非常清楚，也非常了解现实的残酷，绝不会认为跟国师一起钓了次鱼，就能飞黄腾达青云直上。

    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介草民，跟这群官场上的人有了过节，之后说不准就会受到什么针对。

    为了一时的爽快，便为一家人埋下祸端，他绝不会做出这种看似潇洒实则不负责任的行为。

    沈玉听完老者的说辞，心底也基本猜出了对方的想法。

    受尽了欺压的底层百姓，即便是复仇的机会真正摆在面前，他们也要掂量一下到底值不值得。

    这种束手束脚的惯性思维，当年的自己又何尝没有体验过？

    沈玉轻叹口气，抬手拍了拍狗剩的脑瓜。

    与自己的爷爷相比，尚未经历过生活毒打的狗剩，才能真心实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那种不忍生命逝去的善良，和无辜被人欺辱后的愤怒，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反应，而不是下意识的趋利避害。

    “爷爷的意思是，原谅他吗？”

    狗剩仰起了脑袋，有些疑惑地问道。

    沈玉蹲下身来，笑着说道：“狗剩，你爷爷其实并没有原谅他。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做事情，是不能完全凭自己想法的。”

    “为什么？”

    以狗剩的智慧，实在是无法理解沈玉的说辞。

    沈玉呵呵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迟早有一天会理解的。”

    “我能告诉你的是，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话，以后就好好跟着先生读书吧！”

    他站起身来，摸出一个布袋递向老者。

    “老哥，咱们相识一场，我也不能白吃你的鱼。”

    “我看你挺喜欢我的调料，就送你几瓶带回去用吧。”

    沈玉亲手递来的礼物，老者即便是再过惶恐，又怎敢不双手接过。

    只是在感受到布袋沉甸甸的重量，再触摸到其中方方正正的块状物，他又哪里能想不到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国师，这……”

    老者倒吸口凉气浑身一震，刚要开口拒绝，便见沈玉随意地摆了摆手。

    “这点小玩意不足挂齿，老哥你要是不收下，让我面子朝哪搁？”

    沈玉言语间依旧那般轻佻，老者紧张不安的情绪因此也稳定了不少，最终还是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他看得出来，沈玉之所以给出这些金钱，正是因为之前听狗剩说过不再去私塾的事情。

    有了这些钱，孙儿就能继续读书习字，说不准以后真能跨越阶级改变命运。

    到了那天，区区一个门卫又怎敢如此叫嚣？

    是了，国师一眼就看出了我真正的心思。所以他才给出了这么一个，真正的解法。

    普通的平民百姓，想要不受到这种欺压，依靠别人是万万不行的，唯一的道路便是突破自己！

    我那愚蠢的儿子，却还想着让狗剩跟他干那些毫无技术含量的体力活，人和人的见识果真是天差地别！

    “国师厚赠，老夫感激不尽，定当不辜负国师的好心。”

    抓紧了手中的布袋，老者再度恭敬地施了一礼。

    “行了，都起开吧，”沈玉环视了一周依旧跪地不起的众人，轻描淡写地说道：“老哥都发话了，我就不跟你们多计较了。”

    “动刀的那个，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

    “现在赶紧把门打开，要不待会宵禁了，路上你们的同行又该来烦我了。”

    听得沈玉貌似开玩笑实则敲打的话，孙龙那顾得上酸麻的膝盖，忙不迭地便站起身来，吆喝着赶紧开门。

    城门洞开，门卫分立两侧站得笔直，为三人让出了一条道。

    “谢国师开恩，谢国师开恩！”

    “谢老先生手下留情，谢小少爷网开一面！”

    依旧跪在地上的王吉利不敢起身，捣蒜似的磕着头，十分的力道用了十二分，身前的地板早已是血淋淋一片。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半分的怨恨，反倒是发自肺腑的庆幸。

    这位沈国师自从十年前空降到骁国之后，不知替百姓们做了大大小小多少好事。

    他能有如今的声望和地位，全凭自己的本事和善心，这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服气的。

    自己竟敢对沈国师不敬，这事要是让爹娘知道了，说不准要直接把我腿打断！

    莫说沈国师今日手下留了情，以他的能耐，即便是把我灭杀当场，也不会有人说他半句不是。

    今天受了这回教训，以后我可万万不能再如此莽撞行事了！

    ----

    三人并肩而行，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还是狗剩。

    “国师，方才那官兵不是说，这城门关闭之后不会再开，从未有过例外吗？”

    “为何他刚刚却破了例，难道不怕自己的上司找他麻烦吗？”

    沈玉淡然一笑，开口回道：“所谓的规矩，只是为普通人定的。如果你的能力足够强大，那守不守规矩其实只取决于你自己。”

    看着对方有些懵懂的眼神，沈玉没再过多解释，转身对着老者施了一礼，“老哥，时间不早了，你带着狗剩早早回去吧，在下就此告辞。”

    “哎，好……”

    老者言语中依旧还是有那么几分拘谨，不过在看到沈玉缓缓离去的背影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国师且慢，我家这孙儿尚未有大名，若是方便的话，能否麻烦您赐个名字？”

    沈玉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有些好奇地问道：“不知，老哥贵姓？”

    “免贵，老朽姓贺。”

    “贺……”沈玉思绪一转，联想到老者神乎其神的钓鱼手段，不觉生出个搞怪的点子。

    “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沈玉嘴角一弯，留下一句话后翩然离去。

    “我看，就叫你贺强吧。”

    狗剩眼睛一亮原地蹦起三尺高，兴高采烈地喊道：“好呀，我终于有大名了！”

    “我叫，贺强！”

    ----

    “吉利啊，虽然国师宽宏大量，但该罚的还是得罚。”

    孙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用力拍了拍王吉利的肩膀。

    “我晓得，孙头你尽管处置，我绝无二话！”

    被自己扇成猪头状的王吉利咬了咬牙，重重的点了点头。

    “行，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孙龙抚掌一笑，面露微妙笑容，“你们这十几号人没一个识字的，差点就惹了大祸。”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以后得闲的时候，你就去书院旁听吧。”

    “可别给我瞎糊弄，我可是要不定期检查的！”

    王吉利闻言楞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不是，孙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念书就头疼，所以才弃文从武的啊！”

    “你行行好，换个惩罚行不？哪怕是抽我一百鞭子呢？！”

    “哦？也行……那个谁，把我马鞭拿来……”

    “得得得，你亲自动手我还能活得了，我认罚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