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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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爱青花店

    后来,宋青河所在的药厂倒闭,他这个万事不求人的硌尥头被逼无奈,硬着头皮提了两瓶洋酒找到他的一位当了县干部的老同学求情。晚上老同学强留他喝了点酒,喝高了,这位向来低调的县领导这次一反常态,大张旗鼓地让宋青河的厂长和书记亲自开吉普车接他回家,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老同学回赠的两箱名酒两条名烟。不久,他就被安排到已是县重点中学的宋家屯中学当了后勤主任兼学校电工。

    因为学校缺少物理老师,要了好久也没要来,校长万般无奈,听说宋青河也是老牌理工学院毕业生,就找到宋青河,说服他兼任了八年级四个班的物理。还对他说,不管他教的教学成绩考成啥,都至少按考核中的中上等对待。如能考出中等成绩,则按上等对待;如能考出中上成绩,则破格按特优对待。

    其实,宋青河内心一直深藏一个当教师的愿望,这次也正好顺水推舟如了愿。千金难买一愿意,他知道自己不是教学的行家里手,就十分谦虚的向别人请教,天天泡在学生中,第一学期竟然取得了中上的成绩。

    一切都比他预想的要好,唯一让他失落的是,自从他分流到学校,香秀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也联系不上她。

    直到十年之后,他才偶然得知,香秀已经更名为王爱青,孤身一人在遥远的南方大城市里开了一家花店,花店的名字叫爱青花店。当宋青河听到一个老乡给他说起这个土得不能再土的店名时,他的心震动了一下,然后故作镇定的说,这什么破名?为什么不叫爱香或清香花店呢?和她相依为命的是条黄毛土狗,唤作铁蛋儿--已没有几个人还记得,那是宋青河的乳名。

    他趁暑假专程去找她。那地方对他这位中原的汉子来说太过潮湿闷热,他的每个汗毛孔都成了呛了水的狗鼻子,打不开腔透不过气,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沦陷在这种难以言说的湿热中。虽说他来时已做了精心准备,路线地址记得极尽周详,但他一踏进这座超级大城市就像进了原始大森林,迷失了方向。

    他头晕脑胀眼黑恶心脚不稳,不停地用草帽扇着也不管用,走起来喘不过气,坐下来心堵得要死。费尽周折才在一条算不上繁华热闹的巷子里找到那个花店。但他看不到店名的标牌,不能确定那家花店是不是爱青花店。他对着本子上的路线和地址反复进行了确认,又戴着草帽从店门前悄悄走过来走过去仔细观察了几趟。那花店门口周围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早已把门头上的标牌掩盖看不清了,店里也没有狗的影子。

    店里有两个客人在挑花,他听得有人说话,却看不见店主的身影。他不能确定,又不敢进去,便到斜对面树荫下远远地望着,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两位客人身旁走到店门口,“下次再来呀,姑娘。”

    他怔在那里,他不用看她的脸,只要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足够了。虽然隔了十年的岁月,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香秀,那种亲切感隔着一条街扑面而来将他淹没。香秀送走客人转身回店,忽然下意识地扭头向他这里瞥了一眼,也一下被电击一样怔住了。两个人就那么傻傻地互相望着,像两个石雕。还是香秀先反应了过来,她见了鬼似地惊叫一声,迅速关上了店门,惊慌失措地插上门,跌跌撞撞地躲在柜台里面,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的紧闭着眼,咬牙切齿地骂着:宋青河,你这个死鬼,你个死鬼,死鬼……无论宋青河怎样敲门她都不应声。

    过了好久,她才站起来,哭着喊道,宋青河,我不认知你,你走,你走,你走啊~我不认识你,滚吧,滚你娘的,滚得远远的。再不走我就死给你看。你来干啥?来给老娘收尸呀你?滚,快滚,再不滚我就真要死了,你个鳖种要老娘的命了。滚吧,算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求你了,快滚吧。求求你了……

    宋青河在门外也是爬在地上又哭又叫,哪里顾得上围观的人群。直到两人都哭得没了力气,仍嗓音嘶哑含糊不清的哭着喊着骂着,直到路灯都熄了。

    香秀听着门外没了动静,打起精神叫了几声青儿,没人应声,又叫铁蛋儿,还是没人应。她急忙支撑着站起来,手脚又麻又软,她扶着柜台扶着墙,任凭那些茶杯、花盆、花架、花瓶忽忽啦啦摔了倒了也不管不顾,到门口想打开店门,那店门却像被人拥着拉不开门闩。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拼了命狠劲猛地拉开门闩,门彭地一下开了,宋青河死尸一样栽了进来。

    香秀后来对青河说,要是那天他死在花店,她也会喝一肚子花药水抱着他死在一起,要死得一点救活的可能都没有。

    青河在香秀那里住了一个月,还是回来了,因为这里还有四个班的学生等着他上课。

    这几年农民们纷纷外出打工,村里有点门路的人都陪孩子到城市上学,村里人口日渐稀少。人们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天南海北的奔忙,在生活重压的忙碌中鲜有闲情再像前几辈人那样串门唠嗑,蜂涌而至日新月异的信息让人应接不暇,大多数人早己忘了当年的三姐妹。但香秀仍然只想做一个隐形人,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人,在世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慢慢的孤独老去,不留一丝痕迹。她也曾想和她的大多数姐妹一样隐姓埋名远嫁他乡渡过余生,她也尝试着交往过几个男人,但她无法使自己爱上他们,她做不到。她觉得她是被下了咒,她心里只有宋青河,这个男人是她一生的魔咒,躲不开,忘不掉,烧不烂,浇不灭,却又爱不成。“唉,这只有死神才能破除这个魔咒。”香秀绝望地对宋青河说。

    她爱他,但她必须离开他,要在他的生命中灰飞烟灭片甲不留,此生此世。

    宋青河回学校不久,香秀就再次隐名埋姓,消失在茫茫人世中,他再也没有找见过那个爱青花店,再也没有找见过他的香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