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还是进城？坚持还是放弃？这是个问题，在宋明的头脑中硝烟弥漫混战不休。

    方晴看着宋明喝的有点儿多了，满脸通红。她想让宋明在房间午休一下，但宋他觉得还是告辞为好。

    方晴去送宋明，宋明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忧虑重重，故作轻松的和方晴说说笑笑。宋明说，他想顺路去看看王凤孝先生。方晴说，带我也去吧，我也好久没见过王先生了。

    王凤孝住的房子原来是在老城边护城河外的公园附近，现在这里也成了城市的中心区，他还住在这套老房子里。

    他家原来的布荘现在也位于商业街的中心区域。依然是青石的路面儿，但又在原来的一层上接成了二层楼，一层是商铺，二楼是库房或休息室。

    走到公园旁，方晴说，咱们还是先去公园儿转转吧。待稍凉快些，咱们再去找王先生。

    公园门口还是原来的小卖铺，里面卖的各种儿童玩具，小食品，还有冷饮。

    宋明问方晴，今天你想吃哪一款冰激凌随便挑，咱有钱。

    方晴拉着宋明的胳膊说，我还想吃你给我买的那款最便宜的冰激凌。

    宋明说。你不是一直想吃最好的那款冰激凌吗？

    那是以前，总觉得最贵的就是最好吃的。现在吃惯了，最普通的才是最适合大众口味儿的。这种普通的冰激凌，吃多了也吃不厌。而那种冰激凌太甜了，甜腻得很。吃了之后再吃别的东西，嘴里反而感觉发酸。

    咱们还是买稍微好点的吧。宋明说。

    那好吧。

    方晴挑了两款不同的冰激凌，她把那个贵的递给宋明说，你尝尝这个吧，这是我以前喜欢吃的。

    宋明推让着说，我随便吃个就行，你吃那个吧。

    方晴说，那是以前。以后我不许你再这样。你要首先对你自己好，你把我当做公主，我把你当做主公。你一直宠着我，你也得让我宠宠你。

    方晴边说边揭开冰激凌上面的盖子。用小勺儿挖了一小块，递到宋明嘴边。

    这是宋明吃到的最甜的冰激凌，是方晴喂给他的冰激凌。此时的方晴已不同于两年前的方晴。那时的风情，只是一个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有时可能会以冰激凌贵贱来揣度你对她的情意。而今天方晴已不再是那个青涩的方晴，在她青春少女的花朵上点缀着母性的花蕊。

    她越来越会心疼他关心他体谅他，并以此为乐。在某个瞬间，她完全就像一位温柔的母亲爱着她的孩子。她会像宋明的母亲那样瞪着眼睛盯着他吃早饭，会吵着他让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会边抱怨边手脚麻利的收拾起宋明的床单枕巾毛巾衬衣等抱在怀里去清洗。

    而宋明，还难以心安理得的享受方晴对她的好。每次方晴对他好时，他就像一位习惯了老师批评却偶尔被老师表扬的孩子那样兴奋甜蜜又有些局促不安。

    宋明接过那杯冰激凌。吃的很不自在，他总觉得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方晴看着他笑着说，宋明，你要慢慢的习惯，习惯爱自己。你不要以为，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去爱别人才叫爱。就像我们的父母，他们自己省吃俭用，把最好吃的食物让我们吃，把新花的被子让我们盖。最好的碗，最好的筷子，最好的凳子最结实的床，还有最新的房子。他们总是把最好的给了我们。而他们穿着最旧的衣服最便宜的鞋，坐在吱吱扭扭的凳子睡着最破旧的床板，住着最老的房子，过着最简朴的生活。他们认为，这是对我们的爱。仿佛只有他们牺牲的越多就是对我们爱的越深。

    我觉得这种自我牺牲的爱，不应该是一种正常的爱。我觉得真正的爱应该像两颗星星，首先是相互独立，然后你用你的火焰温暖我，我用我的光芒照亮你。

    我们的父母，应该有他们独立的生活，独立的价值，而不应该把他们所有的价值，附加在我们身上。

    我们也应该如此，我不要你牺牲你自己来爱我，你要首先学会爱你自己，习惯爱你自己，也习惯让我关心你，你要习惯心安理得的接受我对你的爱，接受我成为你甜蜜的负担。

    宋明，从你身上我感受到了你对我的爱。但我也从你身上认识到，我们已经该学会爱，学会被爱。

    你爱我，我乐于接受，我受你，你也不用感谢。爱是造物主创造的最神奇的生命之花，它是万物相生相系的最深刻的纽带，爱是相互温暖和照亮，爱是相互接纳和成就。

    所有把用做价值交换的爱都是对爱的亵渎。所以，所有牺牲自我的爱不是爱，所有贪图回报的爱不是爱，所有只为满足自我的爱不是爱，所有附带条件的爱不是爱，所有要求感恩的爱不是爱，所有强颜欢笑的爱不是爱，所有刻意的爱不是爱。

    我们应该告诉我们的恋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孩子，告诉更多的人，告诉那风，告诉那河，告诉那星星和月亮，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

    宋明和芳晴走在公园的林荫道上。宋明听着方晴的话，既让他感到熟悉又让他感到陌生。现在，宋阳既喜欢方城读书，有多多少少有点儿忌惮她读的书太多。她脑中经常时不时总会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许多在他看来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东西在方晴看来都不正常。甚至有时候，宋明觉得她更像一位老学究。

    他知道她最近在读皮亚杰和三毛的著作，他不知道她刚才给他讲的这些话是从哪里来的。皮亚杰是没有讲过这些的，三毛似乎也没有讲过这些，他觉得他越来越跟不上方晴思想的节奏。

    他们坐在长凳上小憩。方晴依偎在他的身上，宋明帮他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方晴原本清纯的脸上多了一些成熟的妩媚，还有一些知性的美，这是生活和书香在她身上塑造的痕迹。

    宋明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成熟的知性的方晴，正在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整整一年中，他们每日忙忙碌碌疲于应付。宋明虽然经常能看到方晴，却只看到她瘦了，胖了，冬天冻了脚了，夏天蚊子咬了。她哭了笑了，憔悴了，高兴了，担忧了，生气了……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在这午后寂寥的公园里，在这公园里人迹稀少的林荫道上，在这周围开满鲜花的长椅上，这么真切又清晰的感受着方晴成熟的韵味。这种韵味混合着方晴的体香，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

    此时此刻。他对方晴的爱并非如方晴所言的相互温暖和照亮，他觉得方晴已经像那朵莲花，扎根在他心中的荷塘中，在他的生命的天空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