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来到宋庄中学上学，离她姥姥家近。但她们九年级早上6点半要到校，晚上10点才离校，在姥姥家吃住也不方便，所以梨花也和其他同学一样吃住在校。

    梨花的父母没有男孩的命，没能生出男孩来，但几年出逃在外和罚款也使她家贫困潦倒家徒四壁。

    梨花几乎没买过新衣，基本都是穿的别人的旧衣服洗洗改改。宋红香说，衣服穿不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梨花算计着，中午饭最贵，不吃就能省出三块钱，三块钱哪！晚上多吃点，早饭就可以少吃点，这样就能省出一半的饭费。

    中午，当别的同学去食堂吃饭时，她就在教室赶作业。肚里咕咕叫时，她就忍着，揣兜里摸着揉着搓着捏着那几张钞票，掏出来展平再卷上，卷上再展平，再压在厚厚的字典中，心中小小窃喜，小小的满足，全力抗拒着那午餐菜香的勾引诱惑。

    少吃点不会胖，那些衣服就还能勉强多穿一季，又省了买衣服的钱，好几十上百元呢！省了饭钱还能省了衣服钱，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少吃点还能保持苗条的身材，不会像有的同学那样吃的肥得圆滚滚的橄榄似的，上个楼都喘气。梨花想想自个一个漂亮的三步上栏获得一片吹呼声掌声，想想那些男生带着火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那凸凹有致楚楚动人的身材，梨花慢慢的合上字典，把那张揉皱的钞票再使劲压一压，享受着肚里饥心里喜勒紧裤腰带解放全世界的乐观豪迈。

    尽管梨花这样的节衣缩食，让她的味蕾水自空流花自落，让她的肠胃在饥饿中呼号挣扎反抗，每日不知有多少细胞饿毙于途暴尸于野，但这都没有阻挡她身体的发育。和所有的花草树木万物生灵一样，无论土壤是否肥沃，阳光是否充足，雨露是否天恩浩荡，岁月的轮回早已在他们生命的最隐秘处安排好了一切，在春天里萌芽开花，在夏日里蓬勃生长，在秋天里成熟结果。

    有的同学在走廊里悄悄拉手，在操场角落偷偷拥抱，同学们私下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传闻，深夜里不安份的梦境，都如春风吹绉了梨花心中的一池绿水。

    青春的敏感让梨花反而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那些男生。她不愿意让人看出那翻边加长的裤边，破损了的内衣领口，打了个小补丁的牛仔裤，不一样式的衣扣，断了不够长的鞋带，磨开了帮的运动鞋和露着脚后跟的袜子。

    班里有对同学，被老师吵班主任训，无济于事。有次校长来听课，她俩坐在最后一排，就在校长眼皮子底下，把头伸进桌斗里脸碰脸的说了半节课，一点也不把校长放在眼里。

    气得校长说不出话来，凶了班主任一顿。班主任最终只得叫来家长领走了。从此班主任隔三差五捕风捉影，明敲暗打严防死守，谁也不敢放肆了。

    梨花非常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她学习非常努力，不想在那些给她递过来的小纸条上耗费时间分散注意力。书本是她最安全自在的伙伴，那里有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地，有另一群金光罩顶的灵魂，可爱的高尚的伟大的灵魂。

    她钱是省了不少，可是亏待了身体，身体也会反抗的，会起义，会作乱。你让它饥饿，它让你痛苦。胃疼，牙疼，舌头疼，头疼。发炎溃疡……此起彼伏烽火连天。

    医生说是虚火，得补。学校的饭吃不得了，满嘴的疼，不是牙在咬饭菜，是每只饭粒菜叶钻到嘴里喉咙里胃里咬，撕，拧，扯，切，刺……还有火烫电击。

    宋明知道后梨花的情况后，就跟学校餐厅的承包商宋青松说了说梨花的情况，都是宋家亲戚，看看能不能让梨花到餐厅打工。

    宋青松一口答应。随着宋庄中学的学生越来越多，学校餐厅的工作压力也越来越大。但宋青松不愿意增加人手增加开支。现在有了人愿意来帮厨，只需管饱吃饭，没有比这个更便宜的了。他们那些饭菜反正每次都吃不完，多一个人吃少一个人吃，没啥区别。

    梨花还欠着学校的住宿费没给。华铮给江主任说，要不这样，就让梨花晚上帮咱们值值班，免了她的住宿费吧。

    江主任也同意了。晚上教师值班时，经常有老师以上厕所找开水处理学生等各种理由离岗脱岗，如果换个学生来值班，说不定比老师做的更好些。

    梨花想到自己不用为省饭费而绞尽脑汁了，可是靠自己养活自己，不用给父母添负担了，她无比欢欣的接受了学校的安排。

    她和另一位勤工俭学的小翠单独一个房间，负责晚间协助查寝和早上检查宿舍卫生。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原以为查寝和检查卫生只是走走跑跑就可以了。但事实上单单一个查寝就如一场以寡抵众的战斗，车轮战，破袭战，伏击战，游击战，地道战，间谍战，攻城战，运动战，疲劳战，持久战……让梨花筋疲力尽。

    有些学生，白天上课猪八戒，吃喝拉撒睡玩乐，夜里回寝孙悟空，大闹天宫翻筋斗。

    打扑克斗地主都算是好学生，唱歌神聊的都是善良的文艺青年，跳舞蹦迪喝酒划拳的都是大姐大大歌大。晚上的学生宿舍，整个一百老汇。梨花与小翠虽然只管新生女宿舍一层楼，也是左支右绌。

    梨花当过体育班长，嗓门大，还能镇得住三花两草。小翠说话细声细气，温柔得骨头发软。

    小翠听着那个宿舍鸡飞狗跳的，就生气的去管，先轻轻地敲门，没人理会，又使劲敲，里面渐渐静了下来，都屏息静气静待他们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远，然后继续作乱。

    有时，她们发现有的寝室还在小声的说着话，小翠就吐气如兰的劝她们说，同学们，夜已很晚了，早些睡觉吧。

    她的声音是三月春风四月柳的温柔，棉花糖蘸桃花蜜的甜腻，本已快要安静下来的宿舍一下水入油锅，哗哗地炸开了。

    哄笑，谑笑，调笑。捏着嗓音嗲声嗲气地出小翠的相，喊痒叫酥扭捏作态，一个个女妖精见了唐僧似的，肉麻起来，有人开了门叫声我的甜点心肝就把小翠往屋里拉。

    直气得小翠腮红额青，狼狈逃窜。

    梨花见状，上前一脚跺在门上，大喝一声，再发骚都给我滚出来！

    那些？女生便小声的嘀咕着，真是花花狗，这么凶的女人，到老没人要。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一个屋里十个女生，总要嘀嘀咕咕到三更半夜才真正安息下来。

    小翠和梨花常常为此焦头烂额，轮值的老师们却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装模作样巡查一遭，喊骂几声，给梨花和小翠一安排，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贺珍玲老师正在追剧，七年级晚上值班的那会儿功夫，正好是那个热播电视剧的今晚第二集的关键时刻。她每次都是趁着电视剧中间插播广告的几分钟，急匆匆的跑过来，在寝室区喊上两嗓子，然后给梨花和小翠一交代，就急忙跑回去看电视去了。

    在那热播的电视剧片尾曲没唱完之前，任外面吵翻天，她都不舍得出去问一声。要是谁闹得耽误了她看电视剧接不上茬了，那就犯了她的忌，轻则一骂就是骂你大半夜，一定骂得五彩缤纷百花齐放黄河滔滔长江滚滚电闪雷鸣天昏地暗泛滥成灾寸草不生。

    小翠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止对牛弹琴，反被嘲弄。梨花终究是势单力孤法不责众，后勤政教对小翠和梨花进行的各种管理规范培训，招招不灵。

    梨花只得以霸道对野蛮，以泼妇对无赖了。

    这段时间她虽然辛苦些，但她吃的饱喝的足，她备受饥饿折磨五脏六腑久旱逢甘雨久饿遇大席，梨花竭尽全力大碗大碗的吃，她的肠胃们也竭尽全力的大干快上地加工消化，它们上下一心内外一体日夜不停共同奋斗，短时间内梨花的身体便胖了起来，逐渐由高高挑挑的花花狗变成人高马大的河东狮吼，成为七年级晚值班能够独当一面的花木兰。

    当张永亮副主任知道梨花是通过宋明的关系来到宋庄中学时，更坚定了他处罚梨花的决心。他逼着梨华一定要让梨花说出是从哪位同学口中听到他的绰号的。

    他对梨花说，我现在有充足的证人证言证明这个绰号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你如果无法指证别人，那就只能是你。

    梨花确实想不出这个绰号具体是从哪儿听来的，想不出到底是哪位同学对她说的，她也不愿意诬赖别人。她对张主任说的话也是百口莫辩。

    她选择的沉默。

    她的沉默在张主任看来那等于承认那个绰号就是她起的。

    张主任对梨花进行了全校通报批评，将她从九1班调到九3班，暂时停止了她晚上管理宿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