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天夜里，通过他们的研讨，宋明对复习课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和可以采取的一些措施有了大概了解。但和许多研究成果一样，从研究院到生产线常常还有相距半个地球的路程要走。

    宋明召开了九年级会议，针对九年级复习中存在的普遍问题，提出了八字方针。

    提炼问题，设计专题。

    九5九6班的英语教师韩运来老师，是一位中年男老师，他对宋明提出的复习要求很不以为然，或者说他对宋明这位九年级副主任很不以为然，他当场就对宋明的八字方针提出了异议。

    他非常庄严宝相地说，尊敬的九年级副主任宋明副主任，据我所知，你是政史系毕业，对吧？

    宋明看着他，没有作声。

    他继续说道，你所说的提炼问题设计专题，是针对一两个学科呢，还是要求所有学科？

    宋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无非他是在说宋明不专业不够格。

    宋明依然没有做声，只微微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他说，你我觉得你提的这个要求并不适合所有学科。

    宋明问，比如……

    比如我们英语学科，就不适合提炼问题设计专题。

    宋明说，说来听听。

    又面向大家说，还是那句话，欢迎大家提出意见，咱们不怕有问题，就怕有问题没人提。韩老师就给大家做了一个好榜样，有问题就提出来，咱们一块商讨嘛。

    韩运来说，我们英语现在存在的最大问题，不是知识性的问题，不是课本上的问题，也不是课堂上的问题，更不是我们老师的问题，而是学生的问题。

    学生们太懒太笨，不愿意记，不愿意背，不愿意写，不愿意想。你如果必须要我们提炼点问题，这就是我提炼出来的问题。看看我们的宋副主任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他盯着宋明，嘴角挂着一丝暗自得意的微笑。

    宋明看着他问，你是想问我，学生不喜欢学你的英语，不愿意学你的英语，我能不能想个办法给你解决这个问题，对吗？

    他微微拧拧了一下眉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学生是不是喜欢学我的英语，而是说学生普遍不喜欢学英语。你问问大家，哪个学生愿意学英语呢？哪个学生愿意读，愿意背，愿意写呢？

    宋明说，你的意思是说，咱们所有的学生都不愿意学英语，不愿意读，不愿意背，不愿意写，对吗？

    他嗫喏了一下说，大概是这样吧。

    宋明说，哎呀，韩老师啊，你提的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你得去请教一下教育部长，看他有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我，这个小小的年级副主任，明确告诉你，我没这个本事。

    但是我可以给您提个建议，就在咱们学校的同事中，也有的老师能做到，学生不愿读，他能激发学生兴趣让学生愿意读。学生不愿动脑筋想，他能适当引导学生让学生能去想。学生不愿意写，他能做好学生的思想工作采取措施，让学生每天坚持写。

    所以我觉得，您大可以和这几位老师多交流交流。如果你不知道是谁，我可以给你介绍。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给你们牵线搭桥。

    这就是我这个副主任所能做的，除此之外，我一无所能。而且，您在英语教学上比我经验丰富，有很多问题，我恐怕还得向您多多请教。

    他讪讪的呵呵一笑说，那是，那是。又面对老师们讪笑着不无揶揄地说，我也说嘛，副主任也不是万能的嘛，也不是所有学科都教的了的嘛。谁都有自己的不足之处嘛，我们在一起就应该互相扬长补短互相捧场补台嘛。

    宋明心里清楚，在这些老师中，除了华铮和李祖翰，其他老师的年龄都比他大，并不只是韩运来一位老师不卖他的账。

    他也听到一些老师背后议论，说他就是一个猴子，就为了一颗栗子，耍猴人一敲锣，他就出哩出哩爬上了老杆尖儿。

    这一届九年级是合校后最为混乱的一届学生。不只是学生程度参差不齐，老师和领导之间也四分五裂明争暗斗。

    原属不同学校的老师之间因为学生问题互相诋毁。

    原本都是宋庄中学的学生时，经常有老师一下课回到集体办公室气冲冲地把书本啪地一甩，抱怨哪个学生把弹琴的拼音拼成谈情，抱怨学生说七九六十四，大家也就当个笑话笑笑。

    但合校之后就不同了，如果你啪地甩了一下书说联中哪个学生说七九六十四，这就不再是个笑话，而成为一个炸雷--联中的那位数学马上给你翻脸找你干仗。

    但抱怨学生一窝不如一窝一届不如一届，抱怨龙生蜥蜴凤生鸡虎狼生个鼻溜涕，这些话题偏偏就是教师日常脱口而出的职业习惯，就像屁斑虫动不动就要蹶着放个屁一样。

    你说我联中学生的哪一科学的差，我说你宋庄中学的学生哪个学科学得烂。你说我联中的哪个老师教学水平很菜，我说你宋庄中学哪个老师就是个渣儿。她们在上课提问、作业批改、学生辅导等方面各自区别对待，联中老师要想方设法用实际行动证明宋庄的学生很差，宋庄中学的老师也要想方设法用实际成绩证明联中的学生很差。

    当然要制造出这个差距来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把自己的学生成绩提的很高。一种是把对方的学生成绩打压的很低。

    作为老师谁都清楚，要想把自己的学生的成绩提的很高决非易事，但要把对方的学生成绩打压的很低却并非难事。

    这些老师到底采用了哪种办法制造出了这些差距，我们不得而知。而最终的结果，就像宋青山这位大老粗校长在上次召开的全校九年级复习研讨会上说的那大老粗的话那样，我们如果再任由九年级的成绩这样下去，我们的裤子就要掉到大街里，就要掉到渔林镇集镇上，就要掉到全县的表彰会上了。到那时候，他宋青山就不是自己系不好腰带的事了，而是要被抽了腰带吊起来打屁股了。

    不同学校的学生之间也受到老师们的影响，互相鄙视诋毁，谩骂指责，小的冲突层出不穷，群体事件偶有发生。

    前一段时间，他们被迫成立了一个九三班，表面上说起来是这样那样的原因，但如果细究根源，也和他们这些内部争斗不无关系。宋庄中学的老师想把联中的一些学生劝退，联中老师万般阻挠。联中的老师也想把宋庄中学的一些学生赶走，宋庄中学的老师就从中作梗。互相争斗的结果，就是从那些班里把这些学生分出来合成一个班--说的难听一点过分一点有辱人格一点但事实就是这样--她们把各家各户清理的垃圾全倒进来了一个垃圾箱。

    各家各户的垃圾是清理了，但却又没有人愿意去负责管理这个垃圾箱。

    她们终于物色了一个死心眼的人，给他扣了顶帽子，让他接管了这个班。这个人就是宋明。

    所以，在她们看来，宋明就是一只猴子，就是一只别人一敲锣就出哩出哩窜上老杆尖供人戏耍的猴子。

    而现在，这只猴子居然沐猴而冠了，居然戴上帽子装人，居然拿起棒槌当真，居然拿起鸡毛当令箭，居然天天尿了一泡尿又一泡尿照镜子，居然还没有自知之明。

    甚至有的老师拿宋明名字中明字调侃宋明。文化人调侃起人来，自是与一般粗野俗人不同。

    人们起名字一般是让先生看了八字，五行中缺啥就在名字中补啥，华铮命中五行缺金，由王华琤改为王华铮，甚至突破了王家奉玉为吉祥物命名传家的传统。李先枝是五行缺阴柔木，故名中有枝字。崔滢滢命中五行缺水，故名中有滢字。宋青山是五行缺阳干土，故名中有山字。

    现在明摆着，宋明之所以名字叫明。就是因为他命中缺少自知之明。

    方晴听说了，对宋明说，按她们这种说法，我铁定是阴天生的啦。等我回去问问我妈去。

    这个缺少自知之明的宋明，居然还装模作样的给他们开研讨会，还提什么八字方针？这猴子，以为自己头上扣的那顶瓜皮帽是金玉的王冠吗？

    谁心里都清楚，就目前形势而言，这届学生的中考成绩，不是不容乐观的问题，而是大概率要考砸的问题，是宋青山校长说的可能要把裤子掉到大街上的问题，是要被抽了腰带打屁股的问题。这也是连如萍主任，这个正宗的根正苗红的年级主任，为什么急着出手让别人接管的根本原因。

    说到底，她们让宋明来负责九年级工作，并不是真心想让宋明带领九年级打个大胜仗。她们连她们自己都不相信，怎么可能会相信宋明有这份能力呢？

    她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让宋明来为她们垫底背锅的。这样，将来有天，在宋校长可能要做的检讨上，就可以这么说上一句，我们这一届九年级毕业生，之所以考的成绩不够理想，除了撤并学校造成的一定混乱等一二三四个理由之外，再加上一句，那就是，我们新任的负责九年级的工作的领导，还太年轻经验不足等等等等……

    有些人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成为别人报告中的一行字，成为某本史书中的一行字。华雄的活着就是为了关羽温酒斩华雄这句话。托雷攻陷四川时那一百多万人就是为了兵燹以来名胜之地化为榛莽这句话。

    宋明的价值也极可能就是那份检讨书上的一句话。

    不少的同事背后说起这件事来，都由衷的佩服张冠堂这位大能人，也由衷的笑话宋明这个大憨种。甚至有人对连主任这招金蝉脱壳之计赞叹有加，称赞连主任是位高颜值高智慧高情商三高女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不可笑，孰可笑？

    但是今天会场上，在韩运来老师拍马上阵虚晃一枪的试探中，她们多少也看出了宋明这只猴子，居然也会呲牙咧嘴的出个怪相吓吓人，以后说不定居然还会张牙舞爪的胡乱抓挠几下。

    走出会场时，有的老师和韩运来老师相视一笑，居然也是意味深长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拍在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