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山庄的客人已经休息了，山庄里，玄鸟湖中央的白帝坞却是灯火闪动，月影幢幢。

    此刻，灵母月秀端坐在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座下诸人。她的身侧站着一位鲜丽清秀的少年，少年玄色的上衣，朱红色的鱼袍，头上镂空金箍束发，金箍中似有淡香飘出，少年背上负有长物，清布缠绕，曲头横刃，分明就是戈的形状。

    白帝坞内巨大的青铜烛台，如同拔地而起的大树，开枝分叉、伸向无穷，每一盏烛火如同大树结出的点点果实。此时青铜枝蔓上都是婀娜的灵女，确切的说是有的伏在枝蔓上，有的躺在枝丫里，有的依靠着，跪坐着，怀抱着，如同大树生发出来的活物。在灵女们婀娜的摩挲下，烛台发出玄秘的光泽。只有一位灵女端端的坐在檀木椅子里，椅子两旁各有一轮，似是有所不便。灵女们脸上的表情都是惊人的相似，盈盈的笑容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轮椅上的灵女此刻正在思索着什么，她的发髻高高盘起，深紫色发带，从头顶垂到了耳尖。她慢慢的摩挲着自己的双腿，久远的故事在心中流转，就像自己也和其他灵女一样婀娜。

    灵母月秀笑容渐渐收去，慢慢走上前来，站在青铜古树前，屈膝做礼，礼毕，月秀亦步亦趋，围着青铜古树，高歌起来：

    少昊主西方，我祖为白帝；

    位列五帝兮，人皇三牲饲；

    歌到此处，灵女们正身危坐，与月秀一起向天而歌：

    无道赤帝子，剑下英魂逝；

    羽化成嫁衣，少修衔铁至；

    方相炼魂钗，始成楔魂术

    少修灭赤帝，化身为枯木；

    玄鸟衍生息，嫁衣聚成族，

    灵女生蛇腹，衣钵承白帝；

    灵母养神钗，承继楔魂术；

    凡我嫁衣族，不得做嫁衣；

    凡我嫁衣女，终身不入世；

    嗟叹我嫁衣，永存永生境；

    巍巍我神族，日月相辉映；

    众人歌声响彻天际，似是为了与天神交谈而传递，一曲唱罢，众人并没有改换姿势，仍旧朱唇轻启，引颈望天，许久许久，好似在等待天神的回音。

    灵母月秀回神过来，脸上迅速就挂上了盈盈的笑意。

    “七娘娘（一声），各位姊妹，普善漏夜前来，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西北徐旋凯起兵伐梁，普善在其军中，实为大军师，本想着徐旋凯一路猛进，不日就将攻破洛阳，人间王朝又要易主。可谁成想梁相如竟然从安南回来了，收揽军中旧部，还带着江东三派等江湖中人，梁相如确是人中龙凤，说话间便成了大气候，直破了徐旋凯的纸甲阵，啧啧，真是令人意外啊”，灵母月秀说完，朱唇微微抿起，看着族中诸人。

    只顿了顿，灵母接着说道：“生死攸关之际，普善来见我，是带着徐旋凯的托付来的，普善知晓我族，想必徐旋凯也知晓，徐某人想让我族竭力助他，以楔魂之法，除掉梁相如，帮他打赢这场生死之战，好让他得以入主洛阳，改朝换代。”

    灵母边思想着边说话，边踱步到了窗边，眼神攸然一亮，“噗，啧啧，今天的月色明亮，云影波动煞是好看，我们不妨以甜酒献月，且饮且乐，七娘娘，可中意否？”，说完竟掩面自乐，抬手做饮酒状。。

    七娘娘和众人也是被灵母的过快转折，弄得掩面而乐，欢作一团。

    笑声中，只见家仆鱼贯而入，几息间，白帝坞内焕然而新，青铜树上灯火明亮，月下案几摆满了吃食瓜果，除了七娘娘，灵母和姊妹们都攀附在青铜树上，边饮酒边话家常，笑声滋润了古老的神族，这一刻她们自在又快活。

    几回回换盏举杯，几回回把酒行令，灵女们把笑声缠绕在青铜古树上，吱吱格格，像古树新发的芽尖，灵动身姿在月影下更显妩媚，许久许久，直到淡淡的红晕像胭脂一样晕开在每个人的眉眼间。只有背负着青戈的少年，一直举杯站在窗边，鲜丽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涟漪。

    烛火还剩少半，蜡炬还未成灰，云影慢慢遮蔽明月，空气渐渐变得安静。

    “灵母，普善确于我有恩”，七娘娘手捧着一杯酒，暖在心口，“三十七年前，我游历至西域摩耶国，一连数月在迦叶岩听大师讲经，一日听经入神，在毫无预兆情况下，当众开始蜕去嫁衣，迦叶岩众僧大惊，以为我是妖魔，纷纷举起法杖要置我于死地，我用尽全力毁去半身嫁衣，逃出生天，躲在崖下，普善找到我，说他在古籍上读到过我嫁衣族的由来，知晓我是神族后人，随后由他护送，我才重回家园，无奈我蜕衣未成，并未诞下灵女，且毁衣时伤及自身，双腿有如枯木，回来后，上代灵母为感念普善，赐他百年之宝九眼天珠，许他随时出入之便，并将我族千年藏书圣地向其开放，助其成为儒道法之大家”。

    七娘娘细细的说完，仍旧捧着一口酒，像是在品味久远缥缈的故事，“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普善于我有恩，上代灵母已经替我报答了多半，如果还有亏欠，那我个人愿舍命偿还，但不能因为普善于我有恩，我嫁衣神族就要被他裹挟，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当年曦月灵母为李氏倾心倾力，施展楔魂之术为李氏打下江山，但后果之凄惨令人不忍回顾，自曦月灵母之后，我族便以祖先名义立下规矩，嫁衣族，决不能为他人作嫁衣裳，我族岂能再次卷入人族之祸事，令我神族损伤蒙羞。”

    七娘娘说完，双目炯炯有神，在心里已经做出的某种决定，已然映在脸上。

    灵母月秀，此时已端坐于青铜树干之上，听完七娘娘的叙述，投来无限温柔的目光，像孩子似的露出一个阳光味道的笑容。

    “姊妹们，不对，噗嗤，各位腰主，不知有何看法”，灵母月秀笑脸盈盈望向众人。

    各位腰主表情沉静，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七娘娘的发言，更是此时才从饮酒作乐中缓过劲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烛火快燃尽了，还没有人说话。

    月秀轻轻的弹出杯中一滴酒，目光聚在近处，看着酒滴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