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元眨了眨眼，看着依旧神情落寞低头不语的渔夫。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也没了追问的想法。

    渔夫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盯着他，表情严肃而认真。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看着渔夫似乎带着悲凉的眼神，没有问什么事，只是轻轻点头。

    “跟我来吧。”

    渔夫起身，林初元急忙跟上，小蕊也连忙跑来。

    他们来到田坎旁，一个个农夫正推着曲辕犁翻动土地。

    渔夫指了指前方忙碌的景象，缓缓开口。

    “我想请你记住他们。”

    “时间太短了，他们所拥有的记忆、知识和技能只能支撑他们做这些事。”

    “你可能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无名者要选择牺牲我们，但是我们别无选择。”

    “这在书里好像叫不人道。”

    “在我逃离后，一直在尽可能的读书，汲取我应该拥有的知识。”

    “然后我发现，在那之前的我似乎不足以称为人。”

    “他们也如同之前的我。”

    “可惜时间太短了，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再过一个月，管理者会撤离所有前来游玩的人。”

    “然后他们会拆解这个虚拟宇宙，连同工人，或者像我这样无法离开的人一起。”

    “我们无法保证在这之前逃离会多死多少人。”

    “我们选择把赌注押在打破空间节点上，让拥有更多时间的人离开。”

    “可是我心有不甘。”

    “我想请你记住他们，他们也曾出现在这世界上。”

    “他们曾短暂的拥有家庭，朋友，爱人。”

    “他们曾短暂的拥有人生，知识，智慧，责任，权利和义务。”

    “他们拥有的一切微不足道，甚至如果有一天写入史书里，也会被几个字代表。”

    “无名者的成员都知道你有永恒的记忆，是生而知之者。”

    “我无法去论证其合理性，但是我依旧选择相信。”

    “我学到的知识告诉我，一个人需要存在的价值，需要追求，需要梦想。”

    “但是我只想，也只能为我和他们，留下一些存在过的证明。”

    三人沿田坎慢慢走过，仿佛他们的每一步都带着时光的重量。

    林初元认真的看着辛勤劳作的人们。

    看他们掘沟引流，看他们驱牛耕地。

    看他们用力的踩着水车，看他们投下秧苗。

    三人看了打猎归来的猎人，看了制造工具的铁匠，看了溪边捶洗衣物的妇人……

    渔夫告诉他每个人的名字，所生活的时间。

    这座村庄突然变得很大，庞大到让林初元心生惶恐，害怕漏掉些什么。

    他尽可能的寻找意识中华丽的辞藻，去描绘这个村庄与人群。

    然后他放弃了。

    他发现那些优美的诗词里，只有世间美好的描述，没有属于他们的姓名。

    他安静的跟在渔夫身旁，走过村庄的各个角落。

    就像是很多人都在等待他的到来，等待着他记录下那些人存在过的证明。

    他看着机械劳作的人们，努力的记忆着。

    偶尔遇到会停下来对话的人，便停留一会。

    看着渔夫和他们聊些家长里短。

    直至傍晚，三人终于停下，来到一处空地。

    渔夫拉着他在草垛上坐下，小蕊趴在一只小羊的身上，垂着手抚摸羊毛。

    渔夫点起一支烟，又伸手给他递了一支，他摆摆手，又摇摇头。

    他看着烟头上冒出的火星，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干草，忍不住开口。

    “这附近有水吗？”

    渔夫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干草是假的，你不会真觉得我们需要种地才有东西吃吧。”

    “只是他们需要，除了这些，他们也不知道做什么。”

    渔夫的笑容渐渐消失，说话声音也变得低沉。

    林初元正坐看向渔夫。

    “我都记住了。”

    渔夫转头看向将要落下的太阳。

    “记住就好，记住就好。”

    他们安静的看着太阳缓缓落下山中。

    夜幕降临，空地上开始热闹起来。

    有人搬来桌椅板凳，有人拿来花灯，有人抬来烟花和鞭炮。

    没多久，花灯挂起，点亮空地。

    小孩奔跑着穿插其间，偶尔捡起桌上的糕点，又快速跑开，引来一阵笑骂。

    随着酒菜摆好，众人纷纷入座。

    本来热闹的空地，在变得有些拥挤后却开始有些安静。

    只有一些人小声交谈，有些人看着食物发呆，有些人只顾一口一口吃着。

    酒足饭饱后，撤去桌椅，反而又热闹起来。

    小孩解开鞭炮，一个个的点燃扔出，老人坐在石椅上，笑呵呵的看着。

    月亮挂至正空时，烟花点燃，把地面映成七彩。

    林初元躺在草堆上，困意袭来，倒头睡去。

    那天大概也是上元节。

    元夜时，月与灯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