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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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若霜丹青馆

    若霜丹青馆在山河湾东边,霍大年的家在西边,从家里到丹青馆得穿过整条巷子。

    街区附近的修士都知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丹青师的道侣薛若霜,人们对此抱有一种深切的尊敬,觉得逝者为大。其实这间小铺子门面低矮,生意清淡,看上去随时都会关张歇业的样子,但它竟然坚持存活了很多年。

    山河湾在城西,过去不远就是虎坊桥了,路面是青石板铺就的,因为地势低平,一到梅雨季节就形成内涝,所以有地位有灵石的修士是不会居住在这一片的。

    街道拐角的墙上是霍大年用朱砂写的路引:若霜丹青馆,向内三十步。这唯一的告示为他招徕了一些生意。有一次,霍大年的女儿和他吵架,一怒之下把三十步涂改成了三百步,霍大年竟然很长时间没有发现。那段时间的生意少了一半。

    这家丹青阁诞生这一年,霍大年的儿子霍然十岁,女儿霍婠婠快满十四岁了。

    如果你查阅南瞻部洲的修行史,会发现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年份,这一年渴望改变,崇尚独立的风潮,席卷了整个修行界。以各门派中不安分的青年修士为代表的个人散修,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大宗门里,场面极其热闹。

    这些新一代的修士,张口闭口都是“财、法、侣、地”这通用的四字真言。没人再讲究循序渐进的修炼方式,也都瞧不上各自宗门按月发放的那点补贴了,都在想尽办法,谋一条修行的捷径。

    大家的共识是,别的东西都不靠谱,必须要放下面子,去想办法赚更多的灵石。如今的时代什么都不如灵石实惠,有了灵石,功法,洞府,道侣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那些在各门派中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修士,起初都幸灾乐祸地看着笑话,他们觉得这都是些跳梁小丑,不过是出来丢人现眼罢了。随即却惊讶地发现,这些能蹦哒的修士,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似乎都得到了好处。

    流云宗灵枢峰一脉的弟子霍大年,原先在灵枢峰的墨韵阁做丹青师。他既文静又帅气,很多女修看着他的侧脸都会痴迷,毫无疑问他是这整片街区最好看的男修士。做丹青师是很讲究点面相的,那些爱描爱画的女修尤其挑剔。

    好事不能占全,在这方面,霍大年既赢得了尊重,也招来了妒忌。有一天墨韵阁的掌柜让他修理工具,霍大年很自负地说不想干杂活,结果就被派去打扫卫生了。没过几天,霍大年递上了辞呈。

    人们觉得他疯了,好好的门派丹青师的正经身份不要,非赌气出来做散修,与一帮散修混混为伍。女儿霍婠婠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做散修?”他翻着眼珠说:“我不是做散修,我是想要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霍婠婠完全搞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她本身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她不可能明白一个有抱负的丹青师的想法。

    总之,在门派里当个有一技之长的散修,是当下最流行的修行模式,它即能享受一些宗门最基本的保护,又可以凭能力本事赚取灵石,可以说是一种可进可退的选择。一不小心,这个单亲修行家庭也走到了流行的潮头,前任灵枢峰墨韵阁的丹青师霍大年,他现在成了一个响当当的逍遥散修。

    好处是,挣来的灵石全是自己的,这固然可喜,但要是有个什么大一点的天灾人祸,也只能靠自己了。像他这么一个脆弱、柔软、还带点娇气的普通中年修士,是怎么破釜沉舟把自己拴在一根上吊绳上的,天知道。

    若霜丹青馆的原址,最初是一家丹药坊,生意不好关门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门面。以霍大年的实力,只租得起其中的二分之一,剩下的一半,是一家流云宗养尸峰收尸体的铺面。

    霍婠婠吓得要死,她胆子很大但是怕鬼,她觉得她爹霍大年是个大笨蛋,竟然和收尸体的铺子比邻而居,虽然名字听起来很像,但女修们都喜欢去逛首饰铺,没听说有爱去收尸铺逛的。

    其实,收尸铺为若霜丹青馆带来了不少生意,大部分陨落的修士需要遗像,就近就在这里画了。更何况,收尸铺不分白昼十二时辰营业,让旁边的其他店铺也能沾不少光。

    霍然的少年时代,有一大半的时光都在丹青馆里度过,以至于他长大后甚至说不清自家丹青馆是什么样子。因为馆里的布置啊,背景啊什么的老变。

    不变的是他爹霍大年,没事时就坐在柜台后面,一年四季,他都穿着挺括的衣服,脚上是一双擦得很亮的软底皮靴,始终保持着整洁和微笑。有时候你会觉得他不是一个修士,更像是凡尘俗世里的商人,但是霍然知道,他的父亲一直在默默修炼,他把这称之为炼心。

    丹青馆里面单僻有一间画室,霍大年在里面作画时,柜台上由霍然或是他姐霍婠婠顶着,婠婠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经常跑出去玩,留下男孩一个人。男孩霍然喜欢呆在这里,他觉得丹青馆像个港湾,包括不远处的家,包括这条叫山河湾的街道。霍然那时还不觉得这种生活很乏味。

    姐姐霍婠婠恰好相反,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她觉得在灵枢峰的屋子里住着,吃着灵兽一脉的灵猪肉,生病服用青木峰炼制的丹药,甚至死了还要归养尸峰处理,是件极其可怕且无趣的事。

    在丹青馆里能遇到流云宗的很多熟人,他们渐渐长大或者变老,有时多了某个人,又或者少了某个人。霍婠婠看着父亲霍大年的画像,觉得所有的熟人都像是陌生人,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