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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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三人行

    同病相怜这个词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相同的遭遇、相同的残疾,人们也会认为对面那个人和自己不同。

    比如霍然和林重在一起,林重觉得抬不起头来可笑,霍然觉得白痴更可悲。又比如霍然和云朵,男孩不知道女孩怎么想的,但至少云朵不会承认自己落到了和霍然一样的境地。

    霍然也这么认为,他觉得云朵比自己更惨些,至少他爹霍大年不是个囚犯。

    那天后两个人又断了联系。霍然一直记得这个浪漫迷人的夜晚,他们从荒郊野外折返回去,顶着北风,看着成群的野狗怪叫着窜过眼前。霍然想和女孩聊几句,刚一张口,一股冷风吹进喉咙阻断了他的话语。等到进城后,霍然再一转头,发现云朵已经消失了。

    这一切用文字叙述出来既不浪漫更不迷人,可是霍然并不这样想。他觉得自己和女孩又走近了一步。他们彼此间又有了独属的秘密,多年前是被关押的爹,现在是刚去世的娘。

    剧情总有起伏,此后霍然没敢去找云朵,他熟悉女孩的脾气,既然让他滚,那么就消停一阵子吧,这有助于恢复彼此的元气。

    到了来年春天,云朵来若霜丹青馆找霍然。

    “我要去看我爹。”女孩说,“陪我去吗?”

    霍然压住心头的狂喜:“不是说就要放出来了吗?”

    “他在里面也赌,不知道又搞了什么东西,还得待一年。”云朵沮丧地说,“这次是真的去探监,能见到人。”

    “要给你爹带什么东西吗?”

    “不用。”云朵说,“他要的东西我全都没有。”

    他们约好了三天后碰头。到了那一天,云朵座着赤眼蛮牛车来到丹青馆门口,这次遇到了霍大年,老帅哥依稀有点记得,几年前自己曾经给女孩画过一张像。他的儿子总共就带一个女孩来过,难怪他能有印象。

    那天最近勤奋的林重正好来丹青馆玩,自从学会做机关脖子的手艺后,林重基本是不出门的,天知道他此时怎么会出现。

    林重看到云朵,扔下了手里的东西直奔女孩过来。霍然赶紧拉住他说:“我们要出去,你自己玩。”

    但林重已经无心和他说话,他微笑着抿着嘴巴站在了云朵身边。天哪!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家伙以前看见女孩子都是张着嘴的,现在居然学会抿嘴了!

    霍然跳上云朵坐的蛮牛车想溜,但白痴变精后真不是那么好糊弄,他眼尖手快嗅觉灵敏,紧跟着蹿上了蛮牛车的后架,并且兴奋地向云朵打着各种各样的手势,看来林重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的毛病还在。

    “下去!”霍然用力挥手。林重装死狗闭上了眼睛。

    云朵笑着说:“带上他吧,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死狗突然睁开眼睛说:“林重。”

    春天出门总是那么让人愉快,特别是旁边还有一位美女。

    一路上,林重嘴里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云朵不解地问霍然:“他在干吗?”

    “唱歌。”回答的时候霍然都替林重害臊。

    “这也叫唱歌?”女孩又开始“咯咯”地笑。

    “反正他就是这么唱的。”看到女孩的笑容,霍然觉得阳光更明媚了些。

    快到曾经来过的那座桥时,男孩问云朵:“我可以和你进去吗?”

    “当然不可以。”

    “我就是想去看看内监是什么样的。”男孩辩解道。

    “你是想见我爹吧。”云朵对男孩的小心思嗤之以鼻。

    林重捅了捅男孩,又指了指远处,霍然知道他的意思,回答他:“这是宗门内监。我们是去探监,看云朵的爹。”

    林重点点头,一点没露出惊讶的神色。霍然想起林重八岁以前天天说的那句话:“杀死你”,暗叹从小锻炼出来的心里素质就是不一样,真过硬。

    林重对着霍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脖子。”

    云朵听不懂意思,眨了眨眼看向霍然的脖子。

    霍然一拍脑门,汗都快出来了,连忙向云朵解释:“他说的不是我,他是让我给你介绍他。林重现在已经是机关师傅了,他每天都在家里做机关,只做脖子,各类脖子。有人上门来收购,一个脖子十灵石,一百个就是一千灵石。他现在赚的比我爹还多,不对,他现在赚的比我爹和他爹加起来都多。”

    “你是在讽刺他吗?”云朵说。

    “这都是真的。”

    “你肯定在背地里说过我的坏话”过了一会儿云朵对男孩说。

    “没有,这绝对没有。”

    云朵摇摇头,看她的样子是不相信男孩的话。

    霍然气急败坏的看向林重,心中暗骂都是你这个白痴要出风头。

    今天这里和往日不一样,乱哄哄的。桥上站了好几个修士,他们趴在桥栏杆上向河中探望,河岸上站着大批宗门的执事。一问才知道,是有人越狱了,宗门执事在后面追,这个囚犯跳进了河里,企图泅水而逃。

    “结果挨了几飞剑后沉下去啦。”桥上看热闹的修士说。

    云朵走过去问了一下,被告知今日探视一律取消。

    女孩懊恼地说:“真倒霉,白跑一趟。”

    霍然突然说:“会不会是你爹?”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个耳光,嘴太贱了,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男孩眼睛盯着鞋面,云朵板着脸对他说:“我爹没这本事也没这胆子,他只不过是个赌棍。”

    云朵是一个很容易得罪的人,多年来男孩小心谨慎地和她说话,仍不免冒犯她,今天怎么能犯如此大的错误。霍然想向她道歉,才露出一点内疚的眼色,女孩就很敏感地翻了个白眼,压根不理他了。

    那艘神秘的乌篷小船又出现了,歪头的捞尸人站在船头,手执带钩的竹篙,有气无力地东戳一下,西戳一下。

    林重太不识相,拽着霍然的衣袖,对着小船指指点点,意思是让他下去拜师。云朵补了一刀说:“这不就是你要找的师傅吗?”

    霍然很无奈地说:“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云朵趴在桥栏杆上,定神向河中凝视。

    霍然说:“走吧,别看了。”

    女孩不理他,像是要知道最终的答案。

    天色有点暗了,夕阳又一次落在河流的上方,照得四周金灿灿的。在这过程中,女孩一直没有说话。

    忽然听到一声吆喝,歪头老人双手交替从水中拔出竹篙,一具尸体就此漂上水面。围观的人发出“轰”的一声低喊,集体为老头叫好。

    一直到尸体上岸,看清了样貌,云朵舒了口气才再次说话:“我们走吧。”跟着又嘟哝了一句:“真恶心,晚上会做噩梦。”

    霍然赶紧卖殷勤:“早就让你回去嘛。”

    云朵转过头恶声恶气地回应他:“谢谢你提醒,我要看是不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