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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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熟人

    两棵干瘪发黑的树木静静立在小路两边,枯燥的枝丫表面裂开无数细缝,就像是缺水到了极点。快要枯朽的根颤巍巍地扎进干土里,清晨的阳光照在其上也透不出一丝鲜活劲来。

    幸好这里还有雾,清新的白雾似绸缎一般柔和地飘在山上,烟烟袅袅绕在枝头,就像是一间美丽的衣裳,修饰着枯树的不堪。

    山道上忽而走来一人,他闲庭信步,鞋子跟“啪嗒啪嗒”耷拉在地上,手带着过长的袖管背在身后,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背。

    他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下颚歪曲扭斜,鼻子像是之前被打断过一般从中间不自然地隆起,厚厚的嘴唇微微张开,砸吧着,似是在品尝早晨清丽的空气,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贲羊……”

    身前一块碎土忽然间轻轻拨动了下,周围的小石接连随之轻微跳动,仿佛热锅上的豆,打在地上发出“哒哒”声响。

    他看了看周围,满意地点点头,又是迈开脚步,重重向前踏在了地上。

    “稀里哗啦”

    前方石子骤然一顿,忽然间又轰然向下重落,地面骤然塌陷,硕大的碎土块混着无数尖锐石子纷纷而下掉陷,眨眼间便露出一个凹洞来,扬起的尘灰溢满了半空,让白雾变成了土灰色。

    他微微一笑,拍着袖子往身上一摸,弄出块小黑玉来,又怯生生往洞里一丢,但听“噗”一声响,凹洞瞬间吞没了黑玉,泥土呈现螺旋状,从四面八方慢慢往中间缩小、填平,终于又变回了原样。

    他吐了一个气,袖子甩到额头擦了擦汗,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脖子,表情瞬间又变回之前疯疯癫癫的样子,念念有词道:

    “贲羊——”

    忽然。

    “噗嗤”

    没有一丝风声,没有一丝箭光,一支箭不知从哪里飞来,也不知从哪里飞过,明明晃晃就突然插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仿佛就是他本身装饰带着的簪子,一直就在那里。除了迸出的脑浆和红血,和一息之前的他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就是因为这些流出来的黄红脑浆血水,他还是死了。

    血漫过了他红白色的衣服,盖住了他整个上半身,也盖住了他不对称的难看脸。他倒在了地上。

    “啪”

    谁的靴子踏在了血泊上,溅出了一朵猩红色的血花,司空临一把拔出插在这人后脑勺上的箭,看了一眼泛着红光的弯曲箭头,这才朝小路招了招手,展颜笑道:“已经死了,赵道友放心过来吧。”

    “欸。”赵休颤巍巍应道。

    他自从醒来之后,便一直和司空临在一起,两人说是去找各自失散的师姐妹。不料半路上看到这么一个怪人,与那些邪教徒穿着一样款式的衣裳,神神秘秘不知道对着地上施着什么邪法。司空临便自告奋勇,一个人先去对面,把这个疯疯癫癫的邪教徒解决了。

    赵休打了一个抖,边走边一瘸一拐扶着路边巨大的怪石,两只眼睛分别向左右瞥去,细细观察着路边的黄草枯树,看到地上摊着的那摊血浆脑髓混合物时,却还是忍不住又打了一个激灵。

    司空临转了转箭身,撇过头打量着死人,道:“你看,我说是和之前你和师姐遇到的那帮人是一伙的吧,只是不知道他脸上钉着几个钉子?”

    赵休打着抖,道:“我不想知道。”

    司空临笑了笑,道:“那你转过去吧,我想数一下究竟有几个。”

    他也不管恶心泛猩的血浆,撩起袖管,伸手就扶向死人的肩膀,准备将其翻个身。谁料死人忽然肩膀一抖,领口的布料急急向上突起,只见棕色一闪,一坨奇怪的东西顶出布料,猛然就向着司空临手腕飞去。

    司空临腰间玉佩电光火石间却也倏然一闪,一窜强风忽而拧成箭头状,尖锐细密,似飞刀片一般打横向前滚推而出,正正好好与棕色怪物撞了个正着。

    “噗嗤”

    “扑”

    两滴棕色的脓水落到了干枯的地面,粘滞地攀在枯黄的杂草上。一个干瘪棕黄的东西躺在死人一边地上,风刀片的截口里流出一滩黄褐黏稠似是肠子的东西,正不断散发着臭气。

    司空临叹了一口气,定睛瞧去,却见两个像是眼睛的孔长在这棕黄东西的正中,下面又有两个小洞似是鼻子,一串瘪下发黑的肉似是它的嘴。

    赵休呆愣了一下,喉咙发紧,后退着道:“这是,一个小人头吗?”

    司空临饶有兴趣,笑了笑道:“好像是。”

    这坨东西虽然体积小,表皮布满了皱纹,但却还是能看出人的五官来,就像是水分蒸干后缩小的干尸一样,只不过干尸是绝对流不出这种黄浆肠子的。

    司空临又扒开死人领口,其肩膀上不自然地凸出一块棕肉,前端被刀片砍的干脆利落,里面也有着暗沉发臭的血肠与黑肉。

    “他难道长了两个头?”

    赵休的声音弱弱传来,司空临眼珠转动,飞快打量着死人与小头,笑道:“说不定这个不是头,而是这伙人往身上打的钉子呢,只不过这人的钉子有点特殊罢了。”

    他一把将死人翻过身,这次却顺顺利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情况。他拨开其脸上粘着的带血湿土,只见到一个不对成的丑陋脸庞,却是没有一个冒着银光、亮闪闪的饰品钉子。

    他喃喃自语道:“可惜不知道他死之前说的是什么。”

    赵休终于壮了壮胆,又走上前了几步,半睁着眼睛道:“司空道友,你在说什么?”

    司空临这才转过头,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走了这么久,精力灵力已是到了极限,师姐她们若是在这里遇到危险怎么办?”

    赵休怔了怔,道:“这……”

    司空临又自死人腰带上拔下一块灵石,冲着赵休笔画道:“看。”

    赵休白着脸,声音颤抖变调:“这上面的穗……这是我师妹的!”

    司空临点了点头,冲着赵休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来,道:“你放心,就凭这人疯疯癫癫的模样,他肯定不是单独过来行动的,周围还有其他人一齐完成任务。你师妹说不定就在那些人手里,还不至于马上就死。”

    赵休想到自己之前是被打晕而非直接宰了,心下稍微放宽,可又想到被打晕后那种颤抖莫名的感觉,又替师妹着急了起来,连忙道:“那怎么办啊?”

    司空临瞥了一眼死人的衣服,将自己腰上的玉佩拨到一边,原本晶莹剔透的玉色已变得浑浊暗重。

    他莞尔一笑,似是找到了什么方法一样,却道:“赵兄弟你先别急,方法有的是,只是要人想出来的才行。”

    …………

    “啪嗒”

    蔺幽文一个猛回头,却听石台传来动静响声,台面一阵抖动,那血藤忽然间就已带着瓶子倒爬向上回了台面,瓶底正正好好嵌在了石台上对应的凹处。

    “真厉害。”蔺幽文颦着眉,将那两人尸体踢得更远些了。

    火光晃动过四个瓶子,那滴血珠竟然还挂在瓶口,一抖一抖往下缩去,看着就要流回瓶里,蔺幽文抄出匕首向前一带,匕身自瓶口轻轻一划,血珠便滴溜转到了匕首上。

    她打近火光,眯起眼睛,却见血珠暗沉浑浊,她略微摇了摇匕首,血珠便拖拖沓沓往一边缓慢流去,看起来稠密黏稠,十分恶心。

    她不解地瞪着血珠,忽然一挥手,又将其甩回了扁瓶口,叹了口气,道:“不会是焖了几十年的陈年老血吧。”

    驼背拿出的那个空小瓶还兀自立在地上,一样的白色底色,一样的红色花纹,她只瞄了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先前羊妖给天极门胖子的那个瓶子同款。

    这石台扁瓶里的血水难道就是血醴水吗?

    甬道里忽然又传来咚咚脚步声,蔺幽文才扒开大脸的储物袋,还未来得及仔细翻开,连忙将储物袋扔到石台背面,脚踩火把,脚尖向后一点如法炮制又退到了洞室深处。

    “呼”

    粗重的喘气声隐隐传来,配着一脚响一脚轻的脚步声,这人似乎受了大伤,勉强拖着脚步才来到这里。

    “呃,”

    “咚”

    只听那人短促呼了一声,叫声扼在喉咙里,人似是撞上了洞壁,歪歪斜斜带下了一片石屑,扑簌簌落到了地上。

    “……极水。”

    青色的微光似流水一般泛起波澜,扩展到了整个洞室,一个人影顺着光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只见她衣衫褴褛,膝盖手臂泛红,一张脸苍白得不似活人,却正是那天极门的蓝衣少女。

    她手扶着洞壁,眉头紧锁,显是很痛苦的样子,眼睛却打一进来就紧紧盯着石台。

    “还差一点。”她喃喃自语道,边深吸了一口气,便努力迈开还在流血的腿。

    一把匕首却忽然顶上了她的后背,尖锐的刀尖几乎就要刺穿她的衣服,她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