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幽文和司空临互相对视了一眼，司空临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道友，你坐下来说吧。”

    大汉皱着眉诧异道：“干嘛？”

    司空临摇了摇头，道：“解追道友已经身死了。我们在琉渝镇发现了他的尸身，看见了他的绝笔遗书。他想要落叶归根，重新回到九城，既然有了绝笔这一封书信的交情，我们自然也要满足他的愿望，所以到这里来找他的朋友了。”

    大汉两眼瞪大，嘴唇嗫嚅，似是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却又没能说出来，他似乎一下失去了刚才的气焰，低下头沉默着不说话。

    司空临从旁边给他搬了把椅子，道：“坐一会吧，道友。”

    大汉慢慢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声气，声音哽咽，道：“他是怎么死的？”

    司空临将事情简短说了一遍，又将解追的匕首交给郭五。

    大汉翻来覆去抚摸着匕身，似乎就要快哭了出来，又是咬牙愤愤，又是难过茫然，感叹着道：“就知道他小子爱耍懒，从来不搞正经的，现在把自己机灵死了吧。”

    司空临苦笑道：“节哀。”

    蔺幽文却皱着眉道：“道友，不是我多疑，只是你有没有解追道友的信物之类的东西，我只是怕你万一是他仇家，反而坏了事。”

    大汉“唉“了一声，忽地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应该的。只是我和他多年未见，身上确实没带他的东西。你若是不信，就去问问我这边街坊，我叫郭五，他们都可以作证我和老解的关系。”

    司空临微微笑了笑道：“那我们相信道友说的话，只是解追道友尸身尚在琉瑜，我们并未将他带在船上。郭道友只能和我们一起乘船去一趟了。”

    郭五摆摆手，烦恼道：“这个随意，我随时、唉，就现在吧，我们现在就去。我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

    所以他们几个便又匆匆忙忙穿过街市，朝着码头方向而去，原本是郭五一马当先冲在前头，后面似乎又和他的女儿，也就是那名妙龄女子起了争执，吵吵闹闹拖到了后面。

    蔺幽文一个人闷头走在最前，只感觉到人流不断，仿佛一团米糊，粘稠拖过她的身边，让她虽然困难，但还算勉强能走通过。这让她又是新奇，又是纳闷。

    忽然，前面似乎却突然空出了一块地，一堆人包成一个圈拦在了周边。里面似乎有几个人正在吵架，大声熙攘，旁边的围观人群也随着叫骂声而不断惊叹，看起来好不热闹。

    只见最中间的是一对中年汉子，一个瘦弱无骨，满脸菜色，手里紧紧攥着个小包裹。另一个则搀扶着这个病弱汉子，长相大众，没什么特点。

    他们对面则站着三个无赖打扮的青年，赤膊着上半身，其中一个人的手似乎还在冒着烟。

    “让一让。”

    蔺幽文拨开围观人群，满脸不耐烦地看着挡在跟前的三个青年壮汉，他们并肩站在那里，仿佛一堵墙，堵住了她去向码头的必经小路左右。

    这里其实并不是集市中间，只是由于有人吵架，所以才把小路给堵上了。

    “让一让，你让我让？”

    那个冒烟的青年脸上横肉一抖，斜着眼睛看向蔺幽文，手上细烟袅袅飘起。他得意地翻着手掌，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手，脸颊高高外鼓，冷哼一声，却一点也没有移开路的意思。

    “是啊。你挡在路中间了，不是你让，难道是我让。你有没有脑子。”

    蔺幽文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不耐烦地侧过身，想从左边挤出去，那几个无赖青年却立马往左走了几步横在路中，她想向右窜过去，那几个无赖却立马勾着肩搭着背，脚步右胯挡在蔺幽文身前，不管怎样就是不肯放过她。

    “怎么啦？”

    司空临从后方人堆里挤出，看了看蔺幽文，又看了看那几个无赖，好似来了什么兴趣一般，忽然展颜一笑道：“几位大哥，站在路中间做什么，劳驾让一下路让我们通过。”

    “没看到老哥几个正在忙吗？”

    手里冒烟的无赖斜着下巴，从眼睛缝里看着司空临，指了指对面瑟瑟发抖的两个中年男人，又道，“看到没，两个老东西不长眼撞了人，把我兄弟伤了还想赖，问他们要赔偿呢。”

    “你，你血口喷……咳咳。”

    那两个中年汉子反应激动，蔺幽文探头望去，只见那个面如白纸的病汉被气得疯狂咳嗽了起来，脸上蓦地露出一抹潮红，手控制不住发抖。

    “看到啦。几位有话好好说嘛，到旁边小店里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岂不比挡在路中间，也比让你受伤的同伴得不到治疗好呀。“司空临盯着几个无赖青年笑了笑。忽然又冲着对面那个咳嗽病汉露出一个亲切微笑，比了个手势。

    “两位撞了人也别干站在这里呀，有什么事也是逃不掉的，还不如快快认错呢。”

    “我，我没有！这位道友你不要偏听偏，信咳咳咳。”

    瘦汉脸上又是一阵病态酡红涌起，胸肺拼命拉扯着，脸上痛苦不堪，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实是让人担心。

    他的大众脸同伴“唉“一声，重重剁了下脚，高声道：“别说了，今天就算我们错了，惹不起你们行了不。你们年轻，修为高，饶了我们两个在筑基后期苦苦挣扎的可怜人，好不好？！”

    “老小子终于识相点了，行吧，把你这朋友手上东西给我兄弟作为赔礼，我们也就不计较了。”

    手上冒烟的青年显然是三个无赖中领头的，修为比其他两个高出不知道多少截。他歪着嘴努了努，旁边一个同伙立时会意，快步上前手往前伸，就要抢过瘦汉手里的包袱。

    “怎么回事！”

    这次却是一声炸响破开了人群，郭五猛地从后面冲来，“吼”开了围观行人，让无赖小弟手上一滞，放在包裹上拿也不是，走也不是，贼溜溜看着自己老大，僵在原地。

    郭五却已大咧咧走到蔺幽文身边，也斜着眼甩着脸上的肉，恶狠狠地看着几个无赖。他用手指了指那个大众脸中年汉子，黑脸跨下，看起来十分不耐烦，道：

    “怎么回事！你，说！”

    “我……”

    “你又是谁，没事过来多管闲事！”

    大众脸就连第二个字都未说出，却见无赖大哥身上横肉蓦地一抖，突然大喝打断！

    只见他恶狠狠地甩了下冒烟大手，掌心向上虚虚一托，烟雾便骤然变浓，密密腾腾而上，忽地就熏热了四周空气，晕晕向郭五头上压去。

    “去你的吧，你又是什么东西。”

    郭五也是一点就着，猛地就解开上衣甩在腰间，臂膀肌肉充大拱起，“咯吱“一声，手臂突然透起紫色异光，猛烈冲过烟雾，直接硬碰硬，抓向无赖大哥的烟手！

    “滋滋”

    郭五手经过烟雾，冒出一大串浓郁雾泡，空气里顿时飘过一阵恶心人的气味，他却浑然不在意似的，径直伸过手向前继续探着，蓦地一捞，五根手指自白烟内似钢钳般握下，一把就抓住无赖的手腕，小臂用力一扯就将其向下扣去。

    “唉哟！”

    无赖大哥尖叫一声，骂了几声娘，身子不自觉被手腕传来的大力牵引向下，看着马上就要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他的两个小弟顿时一急，才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着就要跳过去替他们大哥当肉垫。

    司空临笑了一声，忽地就伸出手，抓住了放下包袱经过他眼前的无赖小弟衣袖，微笑道：“道友你既然受伤啦，还去帮什么忙呢。”

    蔺幽文阴阳怪气道：“伤得太重，脑子也糊涂了。师兄你给他治一治。”

    司空临笑了笑，道：“可惜我不会疗伤的法术呀。”

    “嗯。”蔺幽文撇撇嘴，小腿突然向前一跨，另一个无赖小弟眼睛本就只盯着大哥，一个不慎向前就勾着了脚腕，“欸“一声绊倒在了地上。

    “你朋友受伤了你走什么啊？不留下来护着他吗？”蔺幽文靴子重重踏下，用力踩住小无赖的脚踝，不是很高兴地道。

    “砰砰”

    但听一阵哼响炸起，仿佛锤子在打肉酱，一下一下直让人头皮发麻。蔺幽文和司空临转眼瞧去，却见郭五浑身泛着紫色纹路，鼓起拳头，这么一会功夫，山一般的身子就已经死死骑在无赖大哥身上，两臂挥舞纷飞而下，只见血肉被砸得四下飞溅，粘响声不停。

    他女儿焦虑地站在郭五身边，口中急急说着什么似乎在劝，见蔺幽文二人看过来，便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他们俩。

    “老叔叔，你再打下去要出人性命来啦。这里应该受伤的是这位小兄弟，你把你身底下的大哥打伤的话，那可就乱啦。”

    司空临一把甩出手中无赖小弟的袖子，后者猛地绕转一个圈，忽然灵机一动闭起眼装起了晕，浑身失去力道七倒八歪倒在郭五身上，正把他落下的拳头弄得一停。

    “唉！”

    郭五皱着眉，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身子一顶甩开无赖小弟，从无赖大哥身上起身，柱子一样的小腿又重重踢了下他。

    “什么狗东西，也敢挡我的路。”他嘴里骂了两声，又横过头，带着满脸的点点血滴，浑身冒着血腥味，看向那两个羸弱中年汉子。

    “壮士请……”

    只见那两人脸上惊慌，缓缓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来。病汉又在同伴搀扶下虚弱地行了半个礼，却仿佛吃不消一般脸色一青，捂着胸口说不出半句话来。

    郭五“咯吱“转了转拳头，身上紫色纹路似褪色般，慢慢模糊融化，随着汗水血水一并流下，落到了地上和裤子上。

    郭五女儿悄声对蔺幽文道：“我父亲脾气急，一挑就上……”

    蔺幽文点了点头，移开脚，底下的小无赖飞快地拱起身子向前爬出，好似蜘蛛一般灵活，几下就跃到他大哥跟前，呜呜咽咽酝酿情感准备开哭。

    司空临莞尔一笑，那个无赖大哥已经血肉模糊，简直看不清身体是什么形状，旁边两个小弟抱着大哥身子不住私心裂肺干嚎。

    他眨了眨眼，冲着郭五女儿道：“令尊还真是坏呀，竟然相帮撞人肇事者殴打受害者。这打得都不像人了。”

    说着，又淡淡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中年病汉，也不管身后郭五女儿着急说不出话，冲着周遭噤声人群亲切地笑了笑，拉着蔺幽文走过了他们给郭五让出的空路。

    “这这这，那那那……………”

    他们四人才走过小路，身后就猛然爆出一阵激烈的讨论声。蔺幽文忽然叹了一声，好似在惋惜着什么，道：“好烦啊。”

    司空临笑道：“师姐烦什么呢？”

    蔺幽文声音虽轻，但却有些激动，道：“那个带头的无赖啊，他好像都有金丹期了，能够随便放术法不用掐诀！真不敢相信。不是说一般都是筑基期冲丹无望的人才会去当混混，只爱欺负那些挣扎在炼气的人嘛。这种无赖都能结丹，我真的服了。”

    司空临想了想，含笑道：“师娘常说现今修真理念学习水平越来越好，效率越来越高，所以小混混修为也越来越高也不奇怪吧。”

    蔺幽文点点头，“哼“了一声，道：“确实——”

    “几位壮士……”

    忽然，一声弱弱的声音打断了蔺幽文同样轻声的话语，她回过头，却发现那个中年病汉竟然又扶着同伴胳膊，急急追赶而来，大口喘着气，脸色看上去又白又青。

    他的同伴苦笑一声，替他说道：“多谢几位道友解围，我们失礼了。我这位朋友本是想来早集寻找有没有高士看中他手中这块东西的。只是不当心冲撞得罪了水家手下的几个浑人，今日有他们在，是别想卖出东西去了。只是感谢众位让我们没有人财两失。”

    病汉忽然猛地吸进一口气，脸色倏忽变换了几下，像是突然拿定了主意一般，鼓起勇气，掐着嗓子突然道：“几位……有没有…兴趣…买我手上的这个……”

    郭五也已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两人道：“我们不买。”

    病汉脸色又是一变，印堂泛着青黑暗光，好似承受不住，马上就要晕倒一样。他同伴也好不到哪里去，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却又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蔺幽文摆摆手，疑惑道：“你们卖什么，我看看我需不需要吧。”

    “我卖……卖……”病汉咬着牙，拼着身体里断裂经脉凝成的最后一点力气，狠狠道，“我卖这个！”

    他手指紧绷，卯足劲力，掀开了怀中包袱一角，只见洋洋金光撒溢而出，晃过众人的眼睛，盖过越来越亮的早晨日光，照得四周一片璀璨。

    “他卖金子。”

    大众脸同伴终于开口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