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弄出来的这些蓝云，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蔺幽文一手扶着濯言，一手拿着薤露架着若莹，眼睛还要提防地盯着夕鵩，神识需要放出寻路，还要记得观察蓝云在天空的进度，一心几用，实在累得发麻。

    夕鵩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跟在她的身边，时不时抬起头快速看她一眼，却又立即低下头，只看自己脚尖：“他只和我提过一些，说要把天地变回从前的样子。”

    蔺幽文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原来他还是俞师兄父亲的好朋友呢。”

    夕鵩皱了皱眉，轻声道：“什么意思？”

    蔺幽文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他们想法很相似的意思。你父亲还和你说了什么？”

    夕鵩的脚尖碰到一块碎石，他犹豫了一下，究竟是该踢走石头，还是应该直接碾压踏在上面，他似乎想了很久，却其实只过去一息时间，最后还是无力地移开脚步，走在稍微平坦的路面上。

    濯言有气无力地打量着他，靠在蔺幽文腰上，恹恹道：“你前面为什么还要帮你父亲拖延时间？”

    夕鵩闷声道：“我没有。”

    濯言冷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一大串长篇大论，却没有力气：“那你把你知道的事，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一遍。”

    夕鵩的声音更加轻：“很多事我也忘了。”

    濯言“嘿嘿”尖笑两声，一双大眼睛忽然爆出冷光，死死地瞪着他，面目狰拧，牙齿都在蓝天下泛着寒芒。

    他们走到了塔楼边上，这里已经被雷电从中间劈烂，有一大半直接化为碎土耷垃在地面，另一半虽然勉强保持着结构，却也塌陷下来，看起来摇摇欲坠。

    濯言口齿不清指挥道：“小灵，你在这里研究研究阵法的残骸。”

    蔺幽文无语道：“这都烂在一起了，还怎么找？”

    濯言哼哼道：“翻一翻不行吗，难道就这样干坐在这里等？”

    蔺幽文撇撇嘴，直接将若莹放在地上，懒得搭理濯言的胡言乱语，自顾自忙活了起来。

    濯言好奇地道：“你在做什么？”

    蔺幽文道：“治病呢。”

    濯言哈哈笑道：“治什么病？就你现在灵力的状况，直接将这老头弄死还差不多呀！”

    蔺幽文现在已从夕鵩父亲的只言片语之中，找到为什么她的灵力一触碰到人，就会产生电花的原因——这全都是因为她晋升金丹之后，妖气不仅没有像普通修士一样挥发在半空，化为天劫小雷劈向她，反而和她的灵力更加强烈地混合在了一起，使她自身经脉里妖气灵力就能合成电花，碰到别人的灵力当然也会产生雷电反应！

    甚至说，《流电》之所以能够即时产生雷电，不用布阵插旗，不用等待，就是因为她自己体内的灵力和妖气本就处于将要交合的状态，并未像普通人一样分开，所以她每次打坐才这么痛苦，每一次修炼浑身都会像散架一样发痛！

    濯言当然也能想到这些，她哀声叹气，完全弄不明白蔺幽文师父祁玉山究竟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历害的功法的，也不知道当初发明这个功法的人究竟有多厉害，为什么却一点名头也没有。

    蔺幽文看着濯言变化莫测的神色，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没事，我现在就是要电一电若莹。”

    濯言点点头：“电死也正好吧，省得我们为了要不要杀他而产生罅隙，泪流满面，互相指责，分崩离析，弄出内讧！”

    蔺幽文怀疑地道：“你不想杀他？”

    濯言厉声道：“怎么可能。”

    蔺幽文质疑道：“杀他本就是我提出来的，我怎么可能反对。”

    她指了指夕鵩：“你反对杀若莹吗？”

    夕鵩打了个哆嗦，低垂眼帘摇了摇头。

    蔺幽文一板一眼道：“好了，显然这里并没有人觉得他很可怜，觉得不能滥杀无辜，不想杀他。”

    濯言尴尬地道：“那你赶快电吧。”

    蔺幽文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真的要把他电死，还是想要叫他好好活着醒来的。”

    说着，她手里就窜出一丝电花，飘飘落到若莹的额头，轻柔地绽开第一朵带着灼烈亮光的火星。

    “唉。”蔺幽文看着火星在若莹额头炸开，消失，其人却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仿佛脑袋已经彻底坏死过去，再也不能醒来。

    濯言遗憾道：“只能杀他喽！”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若莹边上，神色颓废，脸蛋苍白，眼里却露出精光，不无伤感地道：“小蔺，我来杀他吧。这种活就让长辈来干吧。”

    蔺幽文点点头，把位置让给了她。

    濯言清了清嗓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漂亮话，什么她有多悲痛啦，她有多不忍心啦。比如说她看到若莹伤痕累累的身体，眼眶里就忍不住泛起泪水啦。

    她正说得起劲，手上却忽然之间握住了一把匕首，虽然看起来还是虚弱没有力气，却准确地对着若莹的喉咙，顷刻之间就可以刺下。

    她这样一刻不停地说话，是不是也算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能够下得去手？

    “呼”

    忽然，一道凉风刮过塔楼废墟，远处火霾山上似乎炸开了一道白光，直窜蓝色天际。

    蔺幽文眯着眼睛道：“火云看起来在那里运行正常。”

    濯言道：“你找到阵法了吗？”

    蔺幽文道：“顶层塌了一般，不过最中间那里是好的。不过我觉得我们不需要这么麻烦，实在不行就把若莹塞到鼎里去吧。”

    濯言烦躁地道：“哎呀，我估计这塔楼里的骨灰亡魂都随着塔塌而消散了，你这么一说确实提醒道我了，前面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蔺幽文也十分暴躁道：“现在就去街边找个完整的鼎，把若莹塞进去吧。”

    濯言道：“你知道这鼎阵怎么用？”

    蔺幽文道：“直接塞进去试试呗。不行我估计也没太大关系，他最起码有元婴修为，肉身死了之后，短时间内神识应该还能凝聚在一起，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濯言点点头，道：“好——”

    “轰！”

    但听一声炸开半空，小镇的地面忽地都被惊得震动起来，无数碎瓦烂砖顺势落下，兴高采烈地扑在地上，摔得粉碎。

    濯言“啊”的一声怪叫，捂住耳朵，弯下身子，鼻子嘴巴里流出黒色的影子水，眼珠完全变成了黒色。

    蔺幽文挥剑劈开两块落下的石头，抓住濯言的胳膊，急声道：“怎么了？为什么你反应这么大？”

    濯言尖声道：“不对，这完全不对，这是灵爆！”

    蔺幽文抬头向天空看去，蓝云已经弥漫到了远处，太阳在她们头顶完全消失，四周吹来的风嗅起来有一股怪味，周围砖是砖瓦是瓦，可是隐秘处又有些不太对劲！

    濯言倒在地上，几乎是在用喉咙戾叫：“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我知道了，蓝云下面的功法全都变了样，我的功法失效了，我要死了。他就是想要这样搞死我们修炼新型功法的修士！”

    夕鵩仿佛发癔症了一般，楞楞地看这一块飞瓦擦过他的头，心里却还在不停想着灵爆的事。他嘴唇动了动，忽然拉住蔺幽文轻声道：“父亲，这才是父亲的目的，他要搞出灵爆？”

    濯言惊声尖叫，手掌重重摩擦过脸，带下一片模糊黒色影子：“不对，他不是要搞出灵爆，他是要把现在的术法功法全都弄得无效，让他变成这里的主人。”

    蔺幽文面目凝重，思绪百转，忽然恍然大悟，沉声道：“都不对，他既不是为了搞出灵爆，也不是为了叫现在功法失效。他不是单纯要做一件事，他是什么事都想要——他想要变回开山破庙之前的样子！”

    …………

    蓝天下的灵爆还在不断炸开，每一下都会让濯言浑身疼痛，几乎已经让她融化成了一团黒色的浆糊，倒在地面上不停挣扎。

    蔺幽文飞快问着夕鵩：“你知道这里阵法的阵眼具体在哪吗？”

    夕鵩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要是只是想复现阵法的话，也不需要知道那些小阵眼的方位吧。”

    蔺幽文郁闷道：“不是。但是我怀疑他蓝云阵法应该会依托寄生在琉瑜大阵里面，想去阵眼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一边说着，她一边随便破开一家小店后门，将若莹塞到了鼎里。

    夕鵩抿着嘴道：“我觉得已经没有用了。”

    蔺幽文冷笑道：“怎么没有用？没看到这蓝云还没跨过江吗？它越是蔓延到外面，速度就慢了下来，说明这蓝云不是自然而生，而是由阵法所产，而且这阵法肯定就在琉瑜。”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板着脸道：“你们那些什么妖兽朋友呢？怎么没有结伴出来庆祝？”

    夕鵩呆滞地道：“都死了。父亲在来之前把它们大多数都杀了。”

    蔺幽文道：“包括那些胸口嵌着阵石，能够变成妖兽的修士？”

    夕鵩点点头道：“是的。”

    蔺幽文冷笑道：“令尊爱护人和动物的方式真是有些特殊啊。不过这说明一件事，他灭口强大妖兽是为了让自己的地位在天地变化后不发生威胁。”

    夕鵩不理解道：“什么意思？”

    蔺幽文抽出剑，飞快挑开两块挡路的破门板：“意思是，他知道这里变回开山破庙前的情形后，妖兽的力量自然会受到极大的加强，那些能够变成妖的人更是会比普通的妖兽更加历害。他知道到时候他也许会比不上这些妖人历害，所以提前将这些人杀了。”

    夕鵩身子晃了晃，咬紧牙齿，任由一块砖瓦落下，砸破他的脑袋。

    蔺幽文回过头飞速瞧了他一眼，道：“你是他亲儿子？那他肯定不杀你啊。”

    夕鵩摇了摇头，跟着蔺幽文快速向前走动。

    一滴水从他们头边落下，蔺幽文抬起头，只见平整的蓝天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罅隙，却又转瞬合拢在一起，不见更多的“雨水”。

    蔺幽文皱眉道：“那是什么？”

    她更加烦燥地踢开一块砖瓦，却听“噗咚”一声响，天上立时又开了一条小缝，将水珠排下。

    夕鵩阴沉地道：“好像不太对劲？”

    蔺幽文板着脸，眼波流动，忽然抄起剑，又将一块砖屑从废墟上拨起，这一次却没有让天空落下雨水；她想了想，干脆将剑直接戳进那堆废墟里，“咔吱”一声响，天上对应多出一条缝！

    果然是这里地面有问题！

    蔺幽文没回头，对夕鵩快速道：“你扶着濯言，我把这里炸开看看。”

    语句还未随风散开，濯言还没站稳，蔺幽文的剑就已飞快在地上画出阵法，倏然爆出热火，将残壁断垣从上方粗糙地炸了开来！

    “轰！”

    但见尘屑乱飞，水珠滚落，蔺幽文直接了当跳下了炸出来的坑，下面有一个小小平台，似乎是各方断墙正好架在一起，形成的低矮空间。

    濯言虚弱地道：“下面有什么？”

    蔺幽文道：“不知道。”

    蓝天的白光似乎照不到下面黑暗的空间，蔺幽文拿出一块阵石，在地上向前滚过，水珠从头顶不断落下，折射着阵石的光芒，看起来五彩缤纷。

    “扑咚”

    阵石似乎猛地撞在了断墙上，擦出细微火花。

    火与水，雷与风。

    蔺幽文眼神闪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楞了一下。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火水相射，雷风相薄。”

    她轻轻说着，阵石却爆起一串火花，光芒倏然绽亮，恍恍照出前方躺在地上的尸体——

    那是纪徵剩下的肉块。

    蔺幽文拨开肉块，天上的“雨水”下得更加猛烈，似乎就像是纪徵的血，静静地控诉着蔺幽文对其尸体最后的不尊重。

    难道说这里的阵法就在纪徵的身体里，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蔺幽文想到先前纪徵说他修为时高时低，不受控制，难道他是天生有异，又或者修炼奇功，这才使他能够和这么邪门的蓝云阵法关联在一起？

    濯言小声道：“怎么样小蔺？上面几乎是在下雨啦。”

    蔺幽文抬起头道：“是纪徵，我发现纪徵的尸体和上面的蓝云有关系。”

    濯言“哦”了一声：“那你还有什么头绪吗？”

    蔺幽文手指滑过剑身，一束火星划出，在她身周轻轻点亮，却并未点亮她的思绪：“没有。”

    濯言坚定道：“那就用雷把他劈了？”

    蔺幽文道：“劈了？劈纪徵？”

    濯言冷笑道：“是的。你是不敢，还是过意不去？”

    蔺幽文道：“劈一个已经烂成泥的死人，显得我是个神经病。你确定这不是在泄愤？”

    濯言道：“我确定。何况，你怎么知道他是死人，万一他还活着呢？”

    蔺幽文想象了一下之前这摊肉泥蠕动着爬向她脚的画面，不由泛起了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