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将士虎睡
和上庸城的摇摆不定相比,此刻魏国重镇宛城却已经一派肃杀之气了。
十一月下旬,镇守宛城的魏国都督荆豫诸军事、骠骑将军司马懿,正在宛城中军大帐之中,牢牢盯着一副地图,上面是东三郡附近的形势图,上庸被醒目地标注了出来。
今年六月份,他被魏帝诏令屯驻宛城,加督荆、豫二州诸军事,明面上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继续保持魏国在荆州方向的力量,但实际上还有个原因,就是盯住东三郡,尤其是孟达。
司马懿捋了捋胡须,深沉如水的眼睛里看不到什么波澜,但对于东三郡方向的谋划他已经敲定了。
司马懿转身坐回了几案边,一边敲击着几案上各处汇集的兵马粮草信息,一边喊了一声子元。
不久,风流倜傥、身材高大的司马师便挑起帷帐走了进来,司马师看了一眼司马懿,拘谨地整理整理衣衫施礼说道:“父亲。”
“嗯。”司马懿应了一声但并没有抬头,依然在盯着竹简,司马师大气不敢出,安静站在一侧。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懿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司马师,缓缓说道:“媛容对你来宛城可说了什么?”
“她?!”司马师一惊,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提起自己的妻子夏侯徽,但他也不敢隐瞒,施礼轻声说道:“媛容提醒我宛城天凉,宜深处自持,不好有大动。”
“哼。”司马懿合上了竹简,冷笑两声,“她这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她是劝我们在宛城不要大动干戈。”在司马懿的威逼下,已经20岁的司马师依然有些紧张。
“这个女子聪慧过人,只可惜她的智谋都用在了维护曹家上。”夏侯徽是征南大将军夏侯尚之女,她的母亲则是大司马曹真的妹妹,可谓是与曹家休戚与共。
司马懿站起身来,负手来到地图前,又恢复了沉静如水的表情:“我来宛城之前,彦龙又找到了我,问了我一个问题,那就是黄初元年朝廷为何命曹仁把荆州都督府衙从襄阳北移到了宛城。”
司马懿转过身来看着司马师,缓缓说道:“这个问题,你可知道答案?”
“父亲,襄阳跨连荆、豫,控扼南北,自古以来都是天下锁钥,我军北撤大概是因为建安二十四年后襄樊遭关羽重创,坚守襄阳易遭吴寇蜀贼侵扰,这才北撤吧。”
司马懿微微点了点头:“襄阳,南北通衢、水陆枢要,自江陵向北五百里抵襄阳,经襄阳过汉水抵樊城,再向东北可以到达方城,沿白河河谷北行过鲁阳、陆浑直逼伊、洛,过宛城西行入武关、过蓝田可达关中,这三条道可都握在襄樊手里。”
“父亲,那为何我们还要放弃襄阳北撤?”
“很简单,魏国从来没放弃襄阳,而是把襄阳城变成钓吴蜀两国的鱼饵罢了,大军驻守宛城可以大大减少粮草补给距离,襄阳留下少部分兵力驻守,敌军来攻坚守待援,有事可随时驰援。”
“同时大军退守宛城,还能避免蜀国占领东三郡之后威胁襄阳侧翼,这就是曹仁北撤的原因。”
司马师点点头,司马懿的分析很明白。
“但子元你觉得这是孙彦龙想得到的答案吗?”
“父亲的分析句句在理,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子元,你要明白,很多道理没有对错,只看对谁讲。”司马懿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孙彦龙要的答案可不是我刚才讲的,他要的答案是我军北撤宛城正可以让国家休养生息。”
“几个月前诸葛亮北上汉中后,陛下准备发兵征讨,但孙彦龙谏言陛下要‘分命大将据诸要险,镇静疆场、将士虎睡、百姓无事’,这样就能中国日盛、吴蜀必衰。”
“孙彦龙和你的好媳妇一样,可都是大魏国的忠臣啊,出的都是利于大魏国的好主意,但你要明白,我司马家可不是大魏国!”
听到这里,司马师再次冒出了冷汗。
“大魏国是诸曹诸夏侯的大魏国,不是士族的大魏国,甚至也不是功臣的大魏国。张辽之子张虎、徐晃之子徐盖不过继承爵位,但却都难以再领兵出战,张徐几人为大魏国鞍前马后、征战沙场,但朝廷凉薄至此,这件事我们不能不提前防备。”
“所以你必须知道,我司马家不是诸曹诸夏侯眼中的自己人,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军功,只有让曹家离不开我们,这才是我司马家最坚固的铠甲,你明白其中的关节了吗?”
“儿子明白了。”司马师心中惴惴不安,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媛容貌美体贴、知书达礼,又是二八年华可谓是柔情似水,但你以后也不必事事都和她商量,免得夏侯家对我司马家一眼便看穿。”司马懿冷冷说道。
“儿、儿子明白了。”司马师再次流出了冷汗。
司马懿又换了缓和一些的语气说道:“子元,你有治世之才,文武兼备,但你有时心肠不够硬,身处乱世必须行事果决,先下手则强,否则必定会反遭掣肘。”
“嗯……”司马师轻声回应道。
司马懿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司马师还不完全赞同他的这些说法,这让他有些后悔当年让司马师迎娶夏侯徽了。
这个女子不过十七岁,但毕竟生在夏侯家,母亲又是曹真之妹,从小在父祖耳濡目染之下,深谙政局、见识深远,对司马师的影响很大。
想到这里,司马懿又说道:“子元,你还记得河内名士杨俊杨秀才吗?”
司马师点了点头,这个人他依稀有些印象,也是位中原名士。
“秀才对为父也有知遇之恩,只因为文皇帝身在潜邸之时秀才交好陈王曹植,便遭到文皇帝忌恨,在黄初三年被处死,我与王象、荀纬等人叩头流血,文皇帝依然不许,天下冤之。”
“家族荣辱存续只在天子一怒一喜之间,我等将如何自处?所以我并不是让你对别人心存邪念,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在我死后,能保住司马家而已啊!”
司马师听完这句话,心中放下了挣扎,低头施礼说道:“儿子明白了。”
司马懿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把司马师从洛阳喊来,既是让他也见识见识两军交战之残酷,也是要用一场大胜为他造势,因为攻取上庸,他现在已经有了九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