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大雪，真令人不舒服。”贾琮往火炉里添炭，这是最后一块炭了，望着一点没感觉的谢黄泉，感觉自己这炉子白生了，为了泄气，他落子，围了谢黄泉这条大龙。

    谢黄泉扔了两个棋子。

    “如今我下棋也算是这荣国府一绝了，原先跟我二姐姐下的时候，各种险象环生，如今虽说没见过什么棋谱，可那《雪月风花》也算是一本杂书了，除了开头二三十页是武道，其余都是对世间万物的感悟，倒也离奇的紧。”

    谢黄泉在这里藏身已经半个月，平日里买药，贾琮都是要先去北城决斗场把自己打伤，然后再买药遮人耳目。

    每次来人，谢黄泉都要跳到水缸里躲着，不然贾琮这么大个小院，也没别的地方可躲。

    除非他愿意躲衣柜里面受挤。

    他如今穿着的这件月白色细布长衫还是贾琮花了四百钱买给他的，但是谢黄泉感觉穿着特别不自在，理由是布太细了。

    “这几日没炭了，荣国府由贾琏妻王氏掌家，我母亲在时和她有过节，所以冬日素来不给炭火。”贾琮站起来伸了伸胳膊。

    “大雪天还不是这功法带来的。”谢黄泉道：“叶飞雪前几日显灵，直接是给京城降了温，更加这神京城身在北地，本就容易下雪，偏偏迎上这一股寒气儿，所以连下五日大雪。也不知我那老伙计如何了。”

    “他可不耐寒，我估摸着，他现如今就在一线牵那块过活，红泥小火炉绿蚁醅新酒的逍遥自在，也挺好，这一遭离去，我以后再也不出秦岭了，就在白山黑水里快活。”谢黄泉顺手拿了桌上一块糕点吃，一口那么一小块还要拿茶水往下顺，真是会享受，贾琮刚刚买回来，就下去了一半。

    贾琮没说话，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一缕缕汇聚的冰寒气息了，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突破到后天九品境界，成为真正的武人。

    这冬日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他凝内力都快了些。

    谢黄泉足足用了一柱香才吃完那一块糕点，光是茶水就用了三盏，他慢慢的说：“我给你起卦的时候，我算的是你这一生都挺好，唯独情之一字成了负担，你若再走叶飞雪之路，我是万万不信，只是这世间不止一个叶飞雪，尚有其他人……”

    “老先生大可不必忧心。”贾琮笑了笑：“这世间俗务我尚无法理清，如何还能看透那九重天之上月老如何拴红绳，若果真有值得动情之人，便是那人身在刀山火海的另一头，我也是要闯一遭的。”

    “所以这才会成为你的负担。”谢黄泉又拿起一块糕点：“虽说现在跟你说这些有些不是时候，但我这半月以来观你，就知道你绝非稚子心性，以我之能，这荣国府现如今尽在我窥探之中，你那亲二哥是个有些能为的好人，但心软手善又没甚么武道天赋……还有你荣国那块宝玉，甚么宝玉，分明就是顽石。”

    “我看他天赋不算太低，拿到的又是贾家《飞雪红雨刀》的全本！这虽是军中功法，修行甚苦，可这功法速成，几乎十几日就能后天，半年之内，必成后天五品，如此速度，也算是勋贵中的天才。”

    “他却不思进取，只知一味玩乐，这等人，贾代善遗孀却把他当做掌中宝呵护，生怕磕了碰了……男儿不经摔打如何成才？”

    “但令我惊疑的还是当属他这性子，经史子集虽说读来有迂腐之处，但其中道德之言甚妙，用于修身养性未尝不可，只是他连书也读不进去，挨了打就叫姐姐妹妹快来救我，这等心性，已经使《飞雪红雨刀》的内力无法入体，天下武学除了‘摘花和尚’的《摘花手》那等乱七八糟的下三滥功法，断无任何功法可修，你且看过二三年之后，过了练武年纪，他就连《摘花手》都无法修炼。”

    “说的有些多了……总之在如今贾族之中，唯独你一个还像个人样，但他们却断了你的前程，以你心性，若是习《飞雪红雨刀》定然突飞猛进，一年先天，十五年武宗，二十多岁的武宗啊……”

    “老先生说笑了。”贾琮不悲不喜：“若是没有他们断我的武道之途，我绝不会有如今这等心性，早在老先生告知之前，我便有了准备，虽说不敢相信，却还是有了些防备。”

    “若非遇见老先生，琮过几年就已经打算离府置办家业，做个商人了却此生，但既然老先生代师父传功给我，我当万分珍惜这等机会。”贾琮站起身肃然道：

    “荣国府待我之凉薄，我铭记在心，只是到底身上脱不开这么一个贾字，我也无法，但绝不会帮扶他们半点。”

    谢黄泉那块糕点还未吃完，只是拿在手里细细的看，良久叹气道：“这绿豆糕，有些红豆的味道，想必是做的时候，弄混了吧。”

    贾琮没有说话，默默盯着他看。

    “这世上万般事，往往难以分的那么清。”谢黄泉慢慢说。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未来某天，这荣国府突遭抄家横祸，那时你正好有力帮扶一把，你会如何？”

    “任他们生死，我是不管。”贾琮毫不犹豫。

    “希望你真的能如此。”谢黄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喝了一口茶水，把糕点放在桌上，靠在墙上睡着。

    贾琮看了一眼那块被谢黄泉说成绿豆糕的杏仁酥，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摇头，在心里说：“与我何干？”

    谢黄泉正在梦中和周公下象棋，然而此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只好认输之后醒来，看见贾琮有些焦急，心知是外面有人来了，二话不说纵身一跃，从支起来的木窗户之中跳出去，正好跳入水缸之中，熟练的盖上盖子，取出夜明珠和定气珠。

    贾琮这才去开了门，满面冷汗真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乱了阵脚，叫了谢黄泉约莫三十息他才起来，以至于急急忙忙的贾琮竟然忘了把屋里桌上和谢黄泉下围棋的痕迹抹去。

    来人有一大帮，贾琮只认识贾迎春，无非是来送些东西，顺路下棋，没见棋盘都在旁边丫鬟的手中拿来了吗……但看见一个脸部特征突出的男丁，定然就是贾宝玉。

    贾琮没说话，只是把人往里迎，这等风雪天，要是冻病一个，他可吃不下后果，至于要呆多久……想来不会太久。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主要是今天这屋里煮茶煮了足足数十壶，几乎全长鲸吸水一般进了谢黄泉的肚子里。

    贾迎春倒是习惯贾琮这木然的做派，吩咐旁边跟着的丫鬟把一袋东西放在地上道：“这是老太太送到我院儿里的炭，我料想着二……”她看了一眼贾宝玉，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后话说出来。

    贾琮知道她要说什么，点了点头道：“多谢二姐姐，刚才我还愁明日烧甚么，不过这几日都是大雪，各屋里的炭都是有数的，若给了我，怕是你自己又不够用，我手头还有二三百钱，倒是勉强能买足冬日所用。”

    这一帮人估计压根就是来凑个热闹……真正打算来他这儿的，是贾迎春而不是这群人。

    他是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外面雪又大了，呼呼的风透过门缝钻进来，贾琮看了一眼，外面估计是走不了人了。

    他现在有点担心谢黄泉散发的体温会不会让水缸炸开，那样就麻烦了。

    眼看着人走不了，贾琮有些叹气道：“外面此刻是没法走人了，风雪忒紧，你们又未曾带大伞来，只这几把小的，还不够风雪折腾几息的，我先出去要个大点的。”说着，他也不带伞，推门就出去，临走时没忘了关门。

    “老先生，你先忍耐片刻，我马上回来。”

    贾琮所练《落雪刀》正是寒性功法，此时风雪天，他不仅不觉寒冷，反而异常舒适，行走在其中竟比平时还快些。

    贾宝玉盯着地上桌子凌乱摆放的书皱眉，尤其散落满桌的练字纸更是让他不喜，天地良心，他何曾见过这等乱七八糟的摆放？他扭头对迎春说：“二姐姐，我先走了，这处太乱了些个，我回棋院等你们罢。”

    对他而言，不过是因为刚到棋院就发现迎春要出去，然后就跟着了，既然呆的不痛快，也就不用呆了。

    只是他忘了，这等天气，他如何走的了……

    被风吹回来的贾宝玉默默坐回原处，就见几个人围着一本书看，他也凑上去看了一眼封皮。

    只是细看之后，他就感觉想吐，因为这是一本武功书，他前二三年可没少因为武功头疼，整日挥刀射箭折腾一身臭汗，算甚么事？若要让他在读书和练武中选一个，他倒宁愿读书……

    这样走也不是，留还不愿。

    “武功也就武功了，偏偏还起了个雅名，这是何等人所写，真是不通文墨，偏偏还附庸风雅……”

    贾琮此时，就在屋外，提着大伞，面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