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除夕日醉酒问苍天,差一着竟差人生境
除夕,今日是乾安十二年的最后一日了,过了今天,就是乾安十三年。
今日北城决斗场罕见的休战,一年到头也就除夕和春节休战,顶多加上个中秋偶尔也会休战。
这北城四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韩寻秋家是一间单房,稍微清净一点,叶飞雪的宅子却没有那等清净,所以贾琮今日早早就来了韩寻秋这处。
事皆休昨夜就没走,现如今还在塌上睡着,满面阴郁也不知做了甚么梦。
韩寻秋依旧是披散着满头白发,贾琮大致猜的出来他这脸色是如何来的了,坐下随口道:“明日出去看看?”
“不必,我不喜欢出门。”韩寻秋皱了皱眉,指了指放在腿上的琴:“我差不多半月未走过路了。”
贾琮叹道:“你合该出去走走。”
“不去,此处就是一整个天地了。”韩寻秋随便拨动着琴弦,看了看痛苦到面部扭曲的事皆休,推他起来道:“如何?梦里也会犯病不成?”
事皆休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喘着粗气道:“是,刚才梦里就心绞痛,感觉像是有几万把刀划着一般,结果这么一想,心真痛了,简直是受罪,我在南方那边受过鞭刑,都没这个疼。”
“起来喝些酒往下顺一顺。”韩寻秋递给他一个倒满了酒的酒碗。
“不喝了不喝了,昨天喝了一夜,你睡了我还在喝,差不多两小坛十斤酒让我喝下去了,纵然都是淡些的赵酒,也没有这么喝的。”事皆休揉了揉眉心苦笑道:“我就算是后天四品,也禁不住这样喝啊!”
“那是你喝的不够,我最多的时候一日半喝了半大坛五十斤,还是半点事都没有,醉酒是甚么感觉,我还未尝过呢。”韩寻秋敲了敲酒碗:“快些,然后你去找老道。”
“为何偏是我……罢,我去,左右乏的快死了,也不差这么一会。”事皆休端起酒碗囫囵倒进嘴里,就拿上他的那把宝贝黑刀出门。
贾琮向里坐了,没喝酒,而是看着韩寻秋道:“来一盘?”
“免了,和你下总是输,你根本不用甚么棋谱,只是拿境界压着我打,有时候被落三十多目,真是让人惊异,明明你和我差不多大,怎地写得这一手好字、下得这一手好棋。”韩寻秋摇头拒绝,又道:“老道下棋倒是不错,你和他去下罢,我是万万不肯再和你下的。”
贾琮疑惑道:“他不是看不见吗?如何落子?”
“他是看不见,所以需得我帮他报位,他和你下盲棋。”
两人又聊了几句,老道士提着个葫芦进来,点着竹杖道:“我方才似乎听见有两个小子念叨我?”
“那是你听错了。”
老道士却熟练,坐到贾琮旁边示意贾琮把桌子挪一下,这塌上也宽,能容得下一个单薄瘦弱的老人和一个清瘦的少年坐着。
“谁执黑?我和友人下的时候,都是对方执黑,今天也是你先罢。”老道士自己拉了装着白子的木盒到面前。
贾琮没说话,慢慢落子,在一旁看着的韩寻秋就报道:“七之四。”
“七之九。”
“十之二。”
贾琮眉头紧蹙,他竟被逼到了死角,哪怕和魏无悔对弈,都未曾有过这般吃力的感觉,看对方棋路,竟也找不到棋路,只是随手之间的举动。
“虽说老道如今只先了二目,可你是先手,竟被他反过来占了优势,可见是遇到对手了。”事皆休站在一边看戏。
“挂,飞。”老道士眼角堆满笑意:“你如今只有这两个选择,你若挂,我可以挡,你若飞,胜负未知。”
贾琮扔了两枚棋子,皱眉道:“你从来就未曾有过攻势,只不过杀了我几字成了优势后,就再也不动了。”
“因为没必要。”老道士淡淡笑道:“我确信你是翻不了盘的,纵然是谁来也都一样。”
“如何确定?”贾琮追问。
老道士说:“因为你的心乱了。”
“自从你被我占了先机那一刻,你就慌了,不知为何,你做事总是带着一股急切,那日你和寻秋对弈,我就知道你的棋路了,杀伐有余,维稳却不足,有数次你明明都可以防一步就翻盘,但你偏偏选择再度进攻,徒劳丢子罢了。”
“还有初见的时候,我一下就能知道你是去了北城决斗场,差不多五六十场罢,应该都是后天八九品的武人,打的真惨,你剥下你那衣服自己对着西洋镜看看后背,成了甚么样了?多少伤口自己心里没数吗?”老道士依旧面带笑意:“因为你在恐惧,所以你要通过这种方式去磨练自己?好笑。”
贾琮捏碎了昨日刚买的两枚核桃,嘴上淡淡道:“某有甚么可恐惧的?”
“你在恐惧跟不上别人的脚步,害怕再度的失去。”老道士又是一言:“我知道,我虽瞎,但我有耳朵,我有鼻子,我也有心,只要我想,你在我面前其实没有甚么好隐藏的,只不过我不喜欢那么窥探别人的秘密罢了,我除了眼睛不可视物,其余的都要比常人敏锐太多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活了九十七年了,太祖高皇帝还没建国的时候我就活着,一直活到现在,我也依旧这样潇洒,为甚?因为我知道我有很多事是做不来的,譬如习武,我是学不会那武道,所以我除了我学不得的都要去学,譬如棋道,譬如算命,譬如书法,还譬如岐黄术,我倒是会很多……可我今年九十七,明日就是九十八,你和我有甚么比头?还是小小子儿一个,翅膀都还未长出来呢,如何翱翔九天?”
贾琮冷冷道:“某不信。”他面色骤然涨红起来:“某偏不信这天命。”
“不信自然是好的,我也不信天命,我只信天,不信命,但我算命,因为我知道,命是变不了的,信不信都是一样,只是能不能算的问题。”
“那某倒要问问这天,凭甚对某如此?某七岁便就出去打决斗,到了如今…到了如今某竟还得住在师长遗宅里面?有家不可归,家人待我如陌路仇人,凭甚么?就只因我是……呸,甚么天命,若是不公,我就断了天命,斩了尘缘,随我师出家……”
老道士笑了:“这可不该,你命里没有这环,苍天也听不见你冒犯它,更何况,你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媳妇’等着你呢,我算了算,从你的生辰里削了时柱,又退了两年算的是女卦,如今她处境也不算好,恐怕这一二年就需得人护着,你不想着此事,却想着出家?”
“也莫要说什么如今没关系之类的话,如今没有?过去也有!你前世的时候,一个大男人整夜整夜的哭的…罢!不说不说,省的你发怒。”老道士喝了一口葫芦里装的凉茶,又道:“现如今还是什么都别想了,只活着就是难事了,我算的运势里面,明年就是你大凶之年,但同时也有吉兆,我也不知哪个是对的,只知你合该做迎煞准备。”
“……多谢,老道。”
“这就对了,先生先生的叫,麻烦,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