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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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相持二军对垒 九日坚立一战成功]七月廿八日至乱纪三年五月十日

    皇甫崇召集南郡兵马,以新举将领庄山为前锋,誓师讨钿,欲毕其功于一役。

    开拨至废城中原,墟里犹有余烬四散而飞。皇甫崇令驻扎兵马,与原将领笑番营防交接,因问:“这几日如何?”

    “安好。不过……施通闹着要自刎谢罪,还请天将去劝劝。”

    “甚么?”皇甫崇一惊,“怎么回事?”

    笑番摇摇头,面有难色:“钿氏军马前来挑衅,施通私自出战,被敌将方颜一鞭打落下马。老夫不合多训斥了他几句,他畏罪欲自刎,都是部下拼死劝住……”

    皇甫崇又好气又好笑:“这算个什么事……”

    “老夫因军规严明,不能徇私情,”笑番板起脸,“还请天将劝解。”

    “行,传他来我营中。此外,今日巡夜之事,交付老先生。”

    皇甫崇唤来施通,先责他不应擅自出战,施通垂首求死;皇甫崇顺势说钿军精强,安慰施通:“本将都败在钿氏手下,何况汝!”又道:“施通汝弓马娴熟,就应扬远袭,避近战,从今以后好生听从命令,将功补过。”施通心悦诚服:“天将说得是。”

    施通走后,皇甫崇一叹气:“诸将不和,吾岂不知?”吴火殇因叶少锋是“反贼”出身,对其一直持鄙视之心;……要说叶少锋,这厮喜欢自称“老子”,不得罪人才怪……黄虎,笑番好倚老卖老,对年轻将领夏隐月,施通等常常有“庭训①”;长久安,长久乐兄弟俩因为是外来人氏,南郡本地将领私下便不把其作自己人看;虺秦性格古怪,除他旧部右於,几乎没什么亲近之人……不,右於也不能说真正亲近他……至于包文英与卢羽,一个投奔晚,一个上阵机会少(皇甫崇照顾他,不使上阵),官职尚低……哦,这么说方形虎面倒很会做人……

    皇甫崇双掌捂脸:方形虎面车军独立成一营,平时游离于众人之外……不想了,心累。

    皇甫崇此来,心有余悸,不敢冒进。令叶少锋先去劫粮,总是与李定双正面相逢,叶少锋一军常被李定双黑袍之甲大破。钿军将领同宿又筑壕城外,方形虎面等车军无法速攻急退,威势大减。

    天权与钿氏均紧守城中,派少数兵马掠阵挑衅。双方只能算做不胜不败,势均力敌。皇甫崇十分烦闷,一扭头,便见落败的叶少锋正骂骂咧咧地踹墙,心境更糟。

    这么一僵持,便至四月。因已病难痊,皇甫崇吁天道:“难道天不欲皇甫崇成功否?”

    某日升帐,天权诸将均死气沉沉,各诉战况不利,乞天权降罪。皇甫崇苦笑:“诸位休再如此故作姿态了,是何异于掌颊皇甫崇耶?”

    知军劝慰:“明公莫忧,听余一言……”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将军请看。”图案展开,是天朝各处重镇地图,并标注人口,钱粮多少。知军挥毫泼墨,将天权与六伪帝治下各镇标出。

    皇甫崇问:“此形势图,本将亦曾见之,先生此图,与其无二。究竟先生说要看何?本将有眼如盲,望先生教我。”

    知军道:“明公休得过谦了。且看,天权之治下城郡与六伪帝,孰轻孰重?”

    皇甫崇沉吟,久之:“天权治下虽广,城郭之险要却远不如六伪帝。”

    知军驳之:“非也!明公生长于北华,天朝定都于北华,因此北胜于南之论哓哓不休。然而今用火器,城池之险似乎无用矣,当以人口,钱粮为先。”一掠地图:“南郡安宁,北华、中邦混乱,试问孰穷孰富?”

    “……南郡富而北华、中邦穷。”

    “正是!那长久以往,天权日富,六帝日贫。若永如今朝对峙之势,试问谁可执掌天下,一统天朝!”知军扯下卷轴,豪放掷词。

    一席言语如提壶灌顶,皇甫崇茅塞顿开:“先生所言极是!某急功近利,竟忘此也!”即将知军此言抄下,印成册散发于军中,士气回升。

    然而日子依旧难熬,纵然知军开导如此,皇甫崇仍然恨不得一夜扫灭群小,再复天朝。

    四月末,天权与钿氏的均势被打破。皇甫崇闻讯,李定双与钿文北征克氏。确认无误后,皇甫崇召会军马:“一战成功,就在今日!奋勇当先,杀贼报国!”

    皇甫崇排布:“钿氏重镇西长兴,钿都东安二处,因东安为都,钿贵中重兵把守于此,我等军少,便击西长兴。”吴火殇问:“天将之计故妙,然李定双能不料此乎?”皇甫崇狡黠一笑:“火殇,汝长进不少啊!但纵然李定双知道我等必以重兵攻西长兴,钿贵中肯调东安重兵去守西长兴否?”吴火殇恍然大悟。

    西长兴之守将钿宝主动出击,前军叶少锋不备,大败。皇甫崇教叶少锋:“整顿军马,立去追击!”叶少锋不恕:“老子输得还不够惨,非要再来嘲讽?”皇甫崇怒道:“无知匹夫!军情大事,谁来嘲笑汝!钿宝既胜,定然急赶回西长兴守御,纵有殿后军马,挡得了你叶少锋?”叶少锋“啪”地重重扇了自己老大一耳刮子:“得令!”即领兵追之,果大胜,钿宝扯马飞奔。

    至西长兴城下,皇甫崇教右於部下神机营排开阵势:“这城池,天权要定了!若天权得不到,钿氏也别想能留着!”右於挺胸凸肚,叼着烟斗,立于阵前,手中小旗一挥,万炮齐鸣。右於拍掌,烟斗亦一下“嘭”地翘得老高。隆隆声里,尘飞石崩。钿宝灰头土脸,大骂皇甫崇违背尔皇圣令,无耻至极。皇甫崇远远立在城外,大笑:“知道你钿宝厉害,怎么着吧!本将便是无耻之徒,有种的便出来玩玩啊!”

    钿宝没种,始终坚守不战。皇甫崇心内焦急,临阵亲督。知军恐其病发,将其拘束营中。皇甫崇无奈,只好每日在营帐内催促众将攻城。一日急了,拔剑乱砍:“混帐!敌城只在眼前,有兵有将有刀有炮,怎生攻不下?若捱到李定双回来时,那便是滚油泼老鼠——一窝全是死!”

    皇甫崇虽然会发脾气,但也无济于事。李定双终于归来,然而,却是一招动南郡,一技震天权。

    五月,峰奇守将方形虎面报:“李定双带甲数万围城攻打,事态紧急,岂早发援兵。”

    知军苦笑:“不想这李定双奸诈如此!不救西长兴反攻吾后路,此计狠而高!”众将担忧后方有失,请撤。

    皇甫崇力排众议:“目下若回,正中李定双下怀!诸位,谁有计去破他的埋伏?”万马齐喑,连叶少锋也哑口无言。

    “那依天将的意思……?”长久安问。

    “猛攻西长兴!看是天权先破西长兴,还是李定双先破峰奇!”皇甫崇一捶桌面,“哐!”

    “赌?”虺秦悠悠道。

    “赌!钿宝是钿贵中儿子之一,而李定双不过一个将领!疏不比亲,紧要关头,钿贵中必令李定双救钿宝!”

    商议定了,皇甫崇让叶少锋去劫粮。叶少锋归来时却是两手空空,一路骑马入营:“天将!大喜呀!”

    皇甫崇一时也忘记军令②:“喜从何来?”

    叶少锋一边被笑番揪下马,一边禀报:“老子撞上了钿文前军,说是先往东安领粮,之后来援西长兴。”

    皇甫崇立起:“教吾师来,与汝同去!”

    叶少锋抱拳:“好!钿文今番必死无疑!”

    “死?”皇甫崇圆睁着眼,“杀他干么?”

    叶少锋初时不解,旋即明白:“天将,你也是个走江湖的老手!居然懂得绑票之法,叶某人有眼无珠哪!”

    “莫贫,快滚罢!”皇甫崇笑骂。

    晚间得报,黄虎与叶少锋联军将钿文困在一小村中,皇甫崇令故意泄漏此讯与东安城。方形虎面随后上报:李定双撤军矣!皇甫崇一夜好梦。

    翌日,皇甫崇以为李定双此番必回,不料流星飞马,接连传报:那李定双虽撤,却不是往西长兴,而是连夜奔袭,翻越山脊去攻塞安城矣!天权上下俱惊慌失措:塞安倚仗天险,远在后方,城内常备军不过数百人而已。

    “天将!不撤真的迟了!”万利劝道。

    “口胡!”皇甫崇嘴硬道,“本将决定,岂由汝多口?那李定双长途远征,已是强弩之末,塞安守将……(忘记他名讳了)必能保一城周全!我意已决,休得再议!”

    李定双兵下塞安,南郡诸地恐慌。乐芬调平洋与镇南(此二处守军较多)联军去战,被其大败。皇甫崇闻知塞安守将早在李定双攻城首夜战死,心中战栗:这下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五月五日,叶少锋与黄虎称:“钿文从者,不过十人,其余都被杀净。”叶少锋又报斩获东安援军某将,首级多少。皇甫崇军昼夜进攻西长兴,钿宝一军想也是死伤惨重,而李定双丝毫未有撤军之意。

    升帐,天权众将大嚷要回军,局势几是一边倒。皇甫崇怒而不语,任诸将苦劝。

    “明公,听余一言……”

    皇甫崇淡笑:“知军,为何汝也这等说?”

    “请恕直言。西长兴与钿文不过癣疠之疾,李定双攻塞安军才是心腹大患!若李定双破塞安,天权南郡基业尽如流水!”见皇甫崇沉吟,知军又说:“闻说塞安城墙半摧,城内有如炼狱……”

    皇甫崇手一招,从者掀开帐门,正对西长兴:“知军!这才是炼狱!李定双之意与某类似,攻城不就是要诱我回师么?他怕了我啦!先生,您老满腹经纶,这些道理不会不明白罢?”知军见皇甫崇神色有异,不敢再劝,让皇甫崇左右扶其休息。

    是夜,皇甫崇深睡中,忽被惊醒。只听营外人马骚乱,叫着:“回南郡,保家乡!”皇甫崇即明白:“哗变!”

    皇甫崇执剑出帐:“敢违军令者斩!谁教汝等还乡?笑老将军!”笑番在旁,却不敢应。皇甫崇侧目视之:“哼哼,铁师!为我斩了逆乱之人!”

    笑番为难道:“这是军心难违……”

    皇甫崇厉叫:“哪有全军俱反之事?一千个要回,便杀一千个!一万个要回,便杀一万个!杀净了反贼,吾大业方成!”

    笑番踟蹰而未动,皇甫崇唤:“虺秦将军何在?”

    “在。”虺秦出列。

    “汝以为如何?”

    虺秦转向笑番:“印。”

    取了笑番的整军印③,虺秦拔刀:“杀!”

    血淋淋的尸首悬挂在木桩上,皇甫崇看着虺秦军插上一根根木桩,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虺秦,这次不收藏首级了?”

    “怕……”虺秦缓缓吐出一个字,拖曳着木屣走开。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如此又撑了两日,右於轰破了西长兴城墙,钿宝死在乱军中,钿文则断粮多日,奄奄一息。

    “李定双何在?”皇甫崇喃喃,“钿贵中,腌臜泼才!有子尚不救,狠![看官们请代入能想到的最脏的粗话]!”

    众将拔刀欲劫之,此时万利入营:“大势去矣!”他手上捏着一份战报,“塞安被攻破,平洋,镇南俱降!”

    皇甫崇反而心如止水:“此伪报也。”

    “天将!求听吾一句劝!”皇甫崇腥红的双眼扫过吴火殇,吴火殇战战兢兢,“天将,草创天权之初,吾便相随,忠心耿耿……但今日之事,只好不忠于您了!”

    皇甫崇颓丧坐倒:“吾种种恶事,都为汝等功成名就,为破钿氏,为复天朝!为何要阻我?为何!夏隐月,尔来说!”

    “师傅……”皇甫崇失望地盯着夏隐月。

    “好,今个真是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皇甫崇大笑,“来罢!杀了我,然后尔等自相残杀,同归黄泉!”胸中憋闷之气不纾,皇甫崇竟爬不起身。

    “急报,八百里加急!”营外又有飞马传报,众将匆忙出视之,丢下皇甫崇一人。知军出帐,临别一顾,使皇甫崇如坠冰窟。卢羽脚步匆匆,在皇甫崇听来有似镇魂之曲。

    欢声满谷,尽说“天权”?皇甫崇苦笑:幻昡之事,信而有之也!

    闯帐一人,却是知军,猛抱皇甫崇:“天将真有鬼神莫测之术也!吾等自愧弗如!”继而数双手将皇甫崇从地上拥起,全军高呼:“天权!天权!天权!”

    “所以……怎么回事……”皇甫崇此时反而无力,颤声询问。

    万利朗声念道:

    “峰奇守将方形虎面报,昨夜于峰奇外大破钿军,主将正是李定双。审问俘虏,供出:李定双撤军往救钿文,沿途散布谣言,谎称塞安,平洋已失,欲乱吾军心。特发此信报与明公,塞安坚若磐石,不才建言擢升仁会亭,千延二有功之人。”

    皇甫崇不顾气血翻涌,狂笑出来:“钿贵中!真是慈父!”

    叶少锋与黄虎得令,网开一面,让李定双救走钿文,以此加深二将猜忌。皇甫崇谓之:借钿氏之手,斩除李定双!

    ①庭训:长辈对晚辈的教诲;

    ②军令:天权令,军中不得乘马。入军不下马者,斩立决。

    ③整军印:天权印章名。督军持印,掌军纪生杀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