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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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崇智斗子反殃 天朝将力战演武堂]冬月二日至宗治五年二月三日

    皇甫崇南沙恶战一场,子反殃等南蛮军马败出天朝地界,锐气大减。子反殃于边境布兵,摆出个守势,以待天朝军马来攻。皇甫崇指掌平蛮:“大漠作战为南蛮所长,除任天问将军之队轻装骑一军长驻沙漠已久外,方形虎面将军车军也极擅于平沙定远。然而我军以叶少锋元帅之铁骑为主,须得想个对策。”心中思量:此难实在于米粮后勤,且大漠之中我军易失路径,势将不及南蛮。

    长久安献计出奇兵:“末将领本部兵马,往古牙地界寻边,直逼南蛮腹地,逼迫子反殃回军!”

    “不可!古牙处奇兵若被发觉,我等将受制于人!”

    万利此话虽混,此句倒也在理。长久安虽然会用兵,恐他经战阵少,不能随机应变。皇甫崇沉吟:莫非本王要亲自上阵?乐芬等必以死相谏……

    营外一片声地传:“华亚良总督到——”丝毫不顾忌当朝千岁皇甫崇正在此间。

    一人踏步进门,想来便是那华亚良了。皇甫崇端详时,见其身长八尺有余,髯须长垂,高鼻准,隆天庭。皇甫崇早岁曾读麻衣相法,一惊:此大富大贵之相也!惜哉下颔微尖,破了福圆。华亚良向全帐一扫视,神光如电,炯炯威武。扫视已了,华亚良向皇甫崇行礼:“古牙新上任大都督华亚良参见大元帅皇甫崇,军务缠身,恕属下未迎驾之罪!”

    “且坐。”皇甫崇挥手示意。

    万利抬手而求进言,皇甫崇允之。万利立起,侃侃而谈:“此先胜仗虽好,吾却以为其实是侥幸之举。今南蛮既退,天朝再进兵,实是大不利。其间风险,甚于前日百倍。依吾之见,不如深挖壕垒,广筑开修,以防南蛮反扑。”

    叶少锋听得“侥幸”二字,直瞪得睚眶欲裂,操起身前桌案便向万利挥动:“那可是老子死战得来的功绩,侥幸?老子那帮丘八是白死的么!”万利回骂:“尔不过一介莽夫,不足共语!”叶少锋要冲上去打,任天问力大,一把拉住,踩定叶少锋双足,不使之向前。

    皇甫崇却从余光瞄见方才入帐的华亚良正安坐万利对面,眸中微光忽烁,杀气大盛。皇甫崇心说:有好戏可看了。

    华亚良听万利大言炎炎,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指甲,问:“先生讲完了?”

    “本来还有数句,不过还请千岁先拿个主意罢。”万利昂头缓坐。

    华亚良眯起豪目,剑眉倒竖,皇甫崇一句,引燃他性气:“华亚良都督有甚话说?请讲!”

    华亚良暴起,近万利之身,照颊一掌,打得万利血和泪流,数齿落下,怆惶如丧家之犬。

    “无耻之徒,卖国草贼!”华亚良指其面而大骂,“老爷此来特为汝这不孝的东西入殓!”他抽书两封展开:“请列位遍观之!”

    一为万利亲笔信,寄与子反殃,言:“小的以言稳住皇甫崇一军,好使公假路而击之。”另一封加盖了南蛮国玉印,书明万利为二等公侯。此二书字迹似真,不像造假。

    皇甫崇故意问道:“天朝律例,诬者反坐。华亚良,此二信如何得来,汝且说说?”

    “大帅容禀,此信乃是前日伏击南蛮国主,偶然缴得。”

    万利还要开口辩解,恼动叶少锋这个太岁,戟指喝骂:“老子就说怎么先前南狗次次都能截了老子骑兵,原来是内有汝这厮![屏蔽]!”抽出利刃,在腰上一擦,磨水般发亮,便要上前刺死。任天问亦发作道:“凌迟市曹,亦不足抵汝罪!”松开叶少锋。

    皇甫崇急叫:“不可于此时杀之!”叶少锋气势汹汹,踢倒一张几案,揪住万利衣领,将其半提起来。皇甫崇心道不好,华亚良却伸手拦仩叶少锋:“此事自有国法在,叶帅不可胡为!”

    叶少锋乱吼:“谁敢阻我?”匕首直刺,华亚良毫不畏惧,抓住刀锋,手掌受刀,血溪奔流。

    “叶帅,以千岁之圣明,必不容此草率了结。”

    叶少锋看看手中匕首,颇有些过意不去,只是盛怒下不好收场。他“哼”一声,松柄:“匕首送你罢。”并死死盯住万利,不使之逃脱。

    “够了!”皇甫崇喝住诸将,“先将万利押下监去,候时辰问罪!医师何在?还不替华亚良都督止血!”

    闹剧收场,皇甫崇道:“南蛮既不愿天朝进兵,心下是虚,我等还有何可畏!华亚良,令汝自古牙攻南蛮,可否?”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皇甫崇壮之:“好!本王帐下健将数员,汝可教一人随汝前去……”

    “不必。”华亚良阻断皇甫崇之言。

    皇甫崇淡淡道:“华都督既不要,本王怎会强求。诸位还有甚话要说么?”

    ……计定,午时早过。皇甫崇用过午膳,思量如何对付万利。若是放在从前,皇甫崇将他千刀万剐都不亏。只因吴火殇与古谆登之案,天权宿将人人有自危之感。若皇甫崇又痛下毒手,拂了众人之心……

    郑史帝呈书,仁会亭,正剑心言央平处不必担忧,虺秦,刘夕筠称雄关处畅而无阻。止有水汶沧报水师败绩,浦贼暗中纠合乱党犯边。乐芬报京中安稳,少主问千岁的安。久声言礼部开水师一科策论,引得士人议论纷纷。

    皇甫崇捏着乐芬书信:“少主单瑾,这是初通人事了么……到此为止了么。”

    羽经派五十余捕快好手追捕在逃犯人,皇甫崇命:借民治安生计于内,剿破军一事可以暂缓。

    周边静下来时,耳鸣之声便愈发明显,似浪潮般高低轮换,皇甫崇冷笑:“这曲儿本王听够了!且换条弦罢?”许因卧床,有些气闷。皇甫崇握拳起身,吐出一口长气。

    血腥气翻上涌。皇甫崇惨笑:“师心自用如此,话该!”将怀中那封改了又改的遗书取出,念诵一遍,忽觉此生已了,不如归去?

    “若本王一日不幸,且莫笑,何妨任孤坟草高长数寸,省得人间热闹,搅扰清梦……”皇甫崇顿住,“灵均?”

    灵均立在一旁,满面惊愕。

    “择日不如撞日,卿此来还真是巧啊。”皇甫崇置书一笑。

    “奴亦在南。”

    皇甫崇笑笑:“在南蛮罢?子反殃未以卿为灾星?”

    灵均默然,向来她在何地,哪处便有腥风血雨。她一耸肩,坐向床沿:“王爷体子看来不太好么?”

    皇甫崇看着她那妸娜体态,弱不胜衣,反笑:“是么?在卿‘看来’……借尔吉言?”

    灵均指向皇甫崇遗书:“这可以借奴一观么?”

    “待本王死后,此自会随诏传遍天下。”

    灵均笑道:“那么,皇甫崇,汝并非欲被天下所忘,而愿天下永记罢?如尔真无意于人世,为何不在书中大骂百官,而后自死?”

    皇甫崇沉吟不语。

    “江玟属似乎在外走动……?”皇甫崇下床。

    “素钊王,提防……”灵均才讲了半句,便烟消云散。

    江玟属打门入内。

    “江,做甚?”皇甫崇简问之。

    “今晚有庆功酒,任天问将军宴请我等!”

    “那尔等去罢,准尔等半日闲空。”

    江玟属问道:“千岁莫非是龙耳①?方才小人说的是‘我等’!”

    皇甫崇叹息:“去了‘等’字。”

    “奇哉怪也,任天问将军是王爷旧交,怎么不赏他个面子?况且,”江玟属忽然低声,“听说有熊肉!”

    “尔在冲本王呼喊?本王不用汝教,”皇甫崇呵斥,“还有,莫说甚么山珍海味!忘啦?本王一次在乐芬府上用饭,才吃条海参,即血流不止,把乐首辅吓得不成人子!本王这体子,经不得大补!”

    江玟属笑着:“任天问将军可一片好心耶~”

    “与本王无关,且孤从天戒饮,这庆功酒留去尔等喝罢!”

    “欸,那千岁为何要在诗词中写酒……”

    皇甫崇被此话呛住,干脆不理。

    此时龙珷魏急吼吼赶来:“丫儿哟,大事不好!叶少锋将军死了!”

    江玟属面色刹白,笑颜一抹而去,皇甫崇反倒镇定自若,不曾动一下。

    “是……是谁……?”江玟属颤声问。

    “天晓得!被搠了七八刀,断气多时了。”

    江玟属脸煞白,望向皇甫崇。

    皇甫崇冷笑:“便宜他!本王将来省得气力收拾他了!”

    江玟属与龙珷魏皆倒吸一口凉气。

    “不然要本王何如?叶少锋,滚进来!”皇甫崇在床边磕下木屣,向门外掷去。

    “哈哈!千岁此言可令叶某寒心哪!”叶少锋持屣而入,油光满面,精神倍长。

    “汝与龙珷魏俩狗头串通一气要讹本王,他那几句话,破绽百出!哼!”皇甫崇指道叶少锋身影:“这便是个大疏漏!”

    叶少锋忽视皇甫崇嘲骂,怪龙珷魏嘴笨。龙珷魏忘掉皇甫崇讽刺,骂叶少锋粗人。

    “做戏不如找江玟属,他演得内行。”皇甫崇冷笑。

    江玟属一如往时地琅琅一笑:“吓我不轻!信以为真哪。”

    叶少锋抢过话头,请皇甫崇念在叶少锋亲来邀请分上走一趟,皇甫崇死活不肯,任凭叶少锋好说歹说,逼急了便骂:“要造反么!”

    此时李画生拿进一件礼袍:“千岁晚间赴宴便着此衣……”

    “拿去!”皇甫崇大吼。

    郑史帝知皇甫崇清俭,因说:“这可是千百织工,费了数月才造出的……”

    “唉!”皇甫崇叹气,“当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本王就去。叶少锋,不可蹬鼻子上脸,本王誓不饮酒!”

    晚宴。众宾安于座,任天问极尽地主之谊。皇甫崇所用虽不多,却看得出菜肴丰盛。任天问扮个东道主架式,招呼众人。美味珍馐,陈列桌上。

    皇甫崇于箸盏台盘间,仿佛梦回沈得发栈中……

    “大元帅!大元帅!”电奕唤了数声,皇甫崇才无知无觉地问:“嗯?”

    “电奕得遇千岁,如有再生之恩,先干为敬!”电奕捧碗老酒,仰天豪饮,不曾洒了一滴。

    “好俊!”任天问夸赞。

    “小王戒饮,以水代酒。”皇甫崇依样画葫芦,回敬一碗水。

    逐渐塞卢②乱飞,劝酒行令轰喧,吆五喝六的。叶少锋虽善饮,替皇甫崇挡了许多后,满脸通红,举杯倚椅傻笑。

    “任天问,汝喝得还少些……”皇甫崇恨道,“这厮!早教他少喝些!”

    “是……是啊,我为主人,岂……能先醉?”任天问亦醉眼迷离。

    “少歇!”叶少锋于堂内大吼,“叶某去去便回!”言罢拔腿飞跑,腰带都松了一半。

    地府,群魔,乱舞。皇甫崇如此定义。

    “本王先行一步……”

    皇甫崇被“挽留”下来。[大行不辞小让,古人诚不欺我]

    皇甫崇哭丧着脸,剥花生米吃,心境凄凉。

    “打,打!”门边喧哗,任天问叫:“谁打人!跪在原地!”醉汉们齐齐分开,任天问挤向门旁。

    皇甫崇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假落箸于地,拾筷之机蹲伏地上,行数步,立欲逃。却有甚么东西从皇甫崇头上飞过,皇甫崇回身张望:

    呼,非人头也,而是一条汉子。

    且慢——

    “乒乒乓乓!”椅桌掀翻,又一个个大汉被丢了过来。任天问怒骂:“哪个不要命的?在这里撒野!”

    有一人形迹可疑,任天问盯上追去。那人钻进人群不见,寻了一会,任天问忽觉身后有人。那人踹他膝弯,拐住胳膊要摔。任天问一个“千斤坠”,双脚发力,坚无可撼。任天问转身肘击,背后那人中了一下。

    “哇呀呀!”叶少锋酒未醒,兀自大叫,“刀来!老子大刀何在?”

    “噫!”皇甫崇惊呼。破空凌云跃,是演武堂的步法?使攀云步法,必来刺杀皇甫崇!皇甫崇拔双剑,来人好快,长刀横掠,直削皇甫崇身畔叶少锋。皇甫崇高举双剑望那人后足踝削,兵刃被一脚踢中。皇甫崇所拿的是寻常刀剑,竟尔断裂。

    “演武堂人?”皇甫崇索性丢去断剑。

    “死到临头,倒是冷静。”那人道。

    叶少锋却叫:“春禾,尔好放肆!”

    方刀大力,身材精悍,截发齐耳,俨然正是叶少锋新举将领——春禾。

    “小爷是演武堂中秦英!绰号‘南郡恶蛟’的便是!今日我来,正为汝这两人性命!”秦英似乎怒气冲冲。

    “那汝前日营救叶少锋……”

    “怎可让他死在阵中,太便宜他了!”秦英吼道。

    “演武堂向以本王为首恶,”皇甫崇道,“与叶少锋何干?”

    “小爷自报仇,干汝屁事!”

    叶少锋终于略清醒了:“怎地!是哪个孽种,老子没杀尽?”

    秦英心头火起,目如修罗:“汝可记得秦双!”

    皇甫崇一想:“秦双,反贼风正烈将领,本王所捉,怎么?”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秦英叫道,“狗[屏蔽],看小爷炮制汝二贼!”

    “不对,”皇甫崇大奇,“叶少锋原也是反贼风某部下,你俩又有甚么仇?”

    “叶少锋!汝投降后,为表忠心,杀小爷全家……”秦英咬牙,“咯咯”作响。

    “斩草除根!”叶少锋呵斥,“无知小儿,看刀!”

    叶少锋带了八九分酒,皇甫崇挡身在前。秦英抖刀虚砍皇甫崇左肋,锋刃画弧从颈处斩下。因皇甫崇手无寸铁,秦英大胆移刃,被皇甫崇偷出左手,翻腕出匕在手。秦英一震,止住了手,否则便是送了一手给皇甫崇。

    秦英也非等闲之辈,看破此招,两指幻刺,实夹皇甫崇刃缘,凭指力便“哗剥”夹碎匕首。皇甫崇向后躲开,秦英伏身肘撞,力道颇大。将铁片顺手丟来,撞在桌上一壶,立破之,酒水乱洒。

    秦英正要发作,任天问提着金蘸大斧,奔天灵顶阙。秦英知来者不善,屈弓其身,又跃起一筋斗让过。任天问斧力未绝,横柄倒扫,扫落了一桌菜。

    此时醉汉都立着看,以至于在叫好者。清醒之人,多远离了是非之地。龙珷魏见此,掷一大茶壶在空,弹石击破。这一下醍醐灌顶,少说浇醒半堂人。

    叶少锋鹰顾全场,问小校弄清状况,仗酒勇,不顾伤,脱膊下来。全堂喝采:“好饮酒令③!”

    叶少锋的饮酒令是一条真龙,鳞角尾爪一应俱全。(早先有人劝叶少锋谋反时,以此为据,叶少锋受其蛊惑。后经皇甫崇开导,才知是骗人的把戏)

    叶少锋上前,任天问正与秦英过招。秦英虽力大过人,任天问却不输与他,见招拆招,斧法古正。秦英瞄上皇甫崇与叶少锋二人,被任天问拦住。乘敌焦躁,任天问斧滑在地,一路冲过,双脚并击秦英。秦英方刀砍空,下盘不稳,登时倒地。叶少锋雄纠纠,拖刀察看。任天问大叫不好,秦英早腾起,刀柄对任天问一磕。任天问退开几步,皇甫崇忙上前架住。

    叶少锋舞刀洒得漫天飞雪。秦英仗刀直贯,叶少峰砍着刀,见来势不减,抽身疾退,双手转刀不歇。方刀响声不断,势犹未衰,秦英湊过来。

    更无须号令,电奕鞭卷方刀,龙珷魏摸着地毯边,施力一掀。秦英眼迷失刀,叶少锋便砍,被秦英推搡一把,拿住刀面拧弯。众人怖惧,叶少锋动火。

    龙珷魏估摸着叶少锋拾掇不下秦英,猱身而上。秦英听风响处,晓得有人暗算,转身肘击。龙珷魏却是个偷袭老手,在秦英脑后挥掌如风声鹤唳,实从他跟前来。待他回头时,龙珷魏巨掌盖住他半边脸,左肘搭上肩,右手扭着腕,身下倾。

    “嘭!”秦英被按倒,动弹不得,一只手仍为龙珷魏制住。得手,龙珷魏急叫:“揍他[屏蔽]的!”叶少锋对准秦英面部一脚力道之大,怕是能踹死一头牛。任天问取斧柄,砸晕秦英。皇甫崇细谨,侧掌刀脖,龙珷魏恐他诈昏,待许久无动静,摸手软绵无力,才拉他起来。果然昏死了。

    “押下去罢!”皇甫崇令,“剩下残宴,兄弟们尽兴!”

    寻到这个藉口溜走,皇甫崇如释重负。若王非王,安得如此?

    ①龙耳:似为“聋”之意。

    ②塞卢:天朝一种赌具。

    ③饮酒令:饮酒时,某些人肌肤泛红纹,勉强可分辨形状,称为饮酒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