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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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生的统帅

    宋宗看着院子木门的锁掉落在地上,他捡起揣到兜里,嘴里不停念道:“王家铺打的锁,花了近三月收入呢。”

    这把铜锁算得上家中最贵的物件,宋宗一直认为别的物件没什么用,金银首饰只能向好友炫耀,可他又没有好友,只有一同做工的伙计和家中的妻子。

    伙计不愿理他,妻子地位又没他高,也没炫耀的劲头,同时宋宗对安全很看重,他的目标是有了铜锁之后,还要有铁门,有铁院墙,铁房子,这些都集齐后,他就不准备出门了,一直待下去。

    记得这个想法还是源自于十多年前,战乱中家里人都被杀,唯独宋宗一人被上锁的木箱救了。

    从此宋宗爱铜锁甚至爱过妻子,每月只留下吃饭钱,剩余全部买锁,他已经拥有十二把锁了,就算把锁钱拿来生孩子也能养的很好了。

    “可为什么掉在地上?”

    宋宗清楚记得,昨晚在他去帮助隔壁编麻绳时,锁上的很牢固,就连家中妻子都一再催促“已经锁好了,快去做活吧。”

    轻轻一推,木门就开了,看到油灯依然在亮,宋宗突然意识到,妻子有事瞒着她。

    “亏我还对你那么好,每日不让你做活,只在家里就好。”宋宗自言自语,随后,他又感觉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一定是我想多了,妻子点灯在等我,我该睡觉了。”

    可嘴上这么说,宋宗却依然蹑手蹑脚,一路摸到房门。

    “吱…”房门打开。

    “他是谁!”宋宗暴怒了,指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大声喊道:“你快出去,快出去!”

    没成想妻子却一把捂住宋宗的嘴,小声叱道:“别打扰他,出去说。”

    宋宗呜咽道:“不,我要睡觉,我刚出完活,你要求的,我回家睡觉也是你允许的。”

    妻子板着脸,冷冷说道:“出来,听话。”

    宋宗欲哭无泪,但还是乖乖听话,走出房后还顺手关上门。

    妻子从怀中掏出一兜钱,放在宋宗手中。

    “这里的钱足够你买一把刻有花纹的铜锁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宋宗打开布袋,发现有百枚铜钱和两粒小银块,这里的钱,他没有一年时间都攒不下。

    “这是什么?嫖资吗?”

    妻子听闻,一巴掌甩在宋宗脸上。

    宋宗的脸通红,却听到妻子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还不是为了你。”

    “都在床上了,还是为了我。”宋宗被打后,眼泪汪汪而下,一连问出两个问题:“他是长安人吗?他比我对你好吗?”

    “昨天半夜,三四人直接将院门踹开。”妻子道:“我来到院中一看,竟是持刀的士卒。”

    “他们一再逼迫、要挟,还答应我事后给我付一份钱。”

    宋宗盯着手中的钱袋,良久后开口道:“你答应他们干什么?”

    “他们要我收留一人。”

    “啊?他是你收留的?”宋宗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误会,顿时他令静下来:“他也是士卒吗?”

    宋宗在城里讲唐律的法吏听过几条法律,贸然收留不知名士卒可能会触犯唐律的。

    “应该是吧,我看他还受了箭伤,遇水感染,再不治疗手臂可能不保。”妻子道:“我一时心软,又想到他们给的钱能给你买一把好锁,就同意了。”

    “昨天送他来的士卒说过,今天会接他。”妻子道:“经过一夜治疗,他状态已经好转,夫君你说他们还会给我们治疗费吗?”

    “坏了。”宋宗摇着脑袋,说道:“得把他送走,送到县府。”

    说罢,宋宗掏出钱袋的一小块银子,又将钱袋绑好,递给妻子:“你收好,我去租车。”

    ……

    又是一天明,日头轮转回。

    “昨日西市大火,陛下已经问责,太子主动请缨,遂派我们查处。”冯立攥着一份名单,坐到堂内主位:“全部查清楚了,名单已经发下。”

    “陛下的命令已经发出,我们不需要再遮掩了,查到人直接给我押到县狱。”

    堂下十几位军官议论道:“就三个有问题的,怎么分配?”

    “这三人所批示的商队,都是不符合实际的,十几辆车运送的东西才不过值几千钱,连雇车钱都不够,底下应该压着违禁品。”冯立道:“说来也巧,这三人今日都不在西市署。”

    “都别议论了,我来分配,卢承康,你带队抓捕高漕……”

    卢承康看着手中名单,心想冯立这是把嫌疑最大的人交给自己了。

    名单记录着姓名高漕,入职七年,五天前因病请假一直未归。

    其余的人只需要在市署埋伏就可控制,而自己还得跑出街寻人。

    二十余骑从西市署出发,卢承康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精力还没有完全恢复。

    “他地址登记在归义坊。”卢承康道:“何正兴,你带两人去搜一遍,看到人直接摁住。”

    茶摊坐满二十多人,伙计上完几壶茶就紧闭房门,应要求回房好好呆着。

    卢承康单脚踏上板凳,马驰手持打湿的绢布擦拭着皮靴。

    半阴半阳的黎明到耀眼的正午,三骑下马走进茶摊。

    “荒废已久,没寻到人。”

    “不出所料。”卢承康道:“表兄,西市可有寻人的产业?”

    “寻人可是违反唐律。”

    卢承康也没抱太大希望,已经做好去县署看名册的准备。

    “不过。”冯滨话锋一转:“没有寻人的产业,但有寻人本领的人可不少。”

    “口马行和钱庄,这两种产业,是寻人抓人的高手。”

    口马行是进行奴婢、马、驼等家畜交易的组织,和普通的牲畜行不同,口马行通常由多种部门组成,有从生产源头以低价采购,再从海、陆运输,最后售卖。

    还有少部分会进行妇女儿童的交易,只要没有大案发生,就基本属于“三不管地带”,犯罪团伙的最佳藏身地,时刻游走在唐律的红线。

    钱庄现在还处于发展的早期,仅仅有存钱、放贷、典当、代购产业等功能,二者都为暴利产业,朝中没有大员担保将无法运行。

    “西市东南隅,有条最混乱的街,据说西市署只管收钱,其余不管,两侧是长安城最大的奴婢家畜交易场所。”何正兴道:“我们三五好友曾经在路口瞧过几眼,那里的门卫非常精锐,像是退伍的老卒。”

    “组织的领头我听说过。”冯滨道:“韩七子,蜀地人,年少为乡中地痞,直到中年被强征入了军队,后被队正责罚,逃出兵营,没成想碰到唐军,直接带路夜袭消了整个军营,他的同乡也死伤惨重。”

    “后被以军功策勋二等,封为武骑尉,又因倒卖军械失去军职,再后来就组织了几家口马行,组成这个团伙,他管理这几大产业的所有秩序,争议,他从中抽成……”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西市,口马行危险,众人回西市署领到了今日一早刚从武库运来的轻甲和武器。

    二十人分为大致两类兵种,近战和弩手,因为城中复杂,携带不方便,所以取消了长杆兵器。

    近战配横刀和皮排,弩手配臂弩和棓,棓就是大棒。

    因为火只是生活编制,队才是战斗编制,三人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现在陛下命令已下发,所以卢承康正式统领两中队,成为正规军。

    沿街走,街道越来越乱,废弃的物品被风随意吹动在街上。

    “看来真没人管啊。”

    中队左拐,进入一处小路,道路很窄,一辆唐超规格制成的马车恰好足够通过。

    低矮的院墙上,零星的破瓦摇摇欲坠,已经掉落的瓦片,会随着道路两侧沟渠的污水流到河流,那时污水就会被分解、融合,这也算一种清理了。

    污水流经的院内,会因恶臭酸腐的气味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冯滨解释,这些就是便宜的奴了。

    这些奴体弱多病,大多也骨瘦如柴,随意丢弃也没人管,只要出价,主人们就会对他们说一声“你的好日子来了。”然后收过钱,派手下打开锁,送到他的新主人身边。

    稍微健硕点的奴,会住上干草铺成的床,每日还会供给一顿干饭,一顿稀饭,保证他们不掉肉,当然这些吃喝用的钱,自然会算到售价里。

    最为强健的奴是这些贩子的主营的生意,他们有多人间宿舍,每日两顿干饭,一个奴就能卖到百钱甚至千钱。

    还有一种奴最为特殊,他们并不高大威猛,力气也不出众,但因为拥有特殊技能,也能卖上高价,比如流利的官话,善于观察的鹰眼,还有会算账,会撬锁……

    “几位来我口马行做什么?”一位穿着帛锦段袍子的老头走上来问话,身后跟着两位持刀护卫。

    何正兴想持刀上前,被卢承康伸出胳膊挡住,远处楼顶寒光闪闪,似有弓手在埋伏。

    “口马行,自然是买牲畜。”

    “可你们这穿着是什么意思?”

    “我等身为军中之人,身披甲胄不应该吗?”卢承康睥睨老头道:“奉命采买牲畜,我大唐律令何时不让士卒执行公务时身披甲胄了?”

    “还是你认为采买牲畜算不得公务?”

    “我可没这意思。”老头犹豫道:“可你们通常不会来这。”

    “难道说你们这不归西市署管?”卢承康勾嘴一笑道:“那我可得上报朝中了,西市东南隅,有人谋反…”

    “停停停。”老头挥手,清退了道路:“请进。”

    卢承康对他们已经摸清楚了,口马行“独立管理、按时交钱”的做法只是口头上的,在唐律中就是违法,而且自己二十全装甲士,他们就算来一百人也打不过。

    几人寻着气味走过歪七扭八的道路,周边一切如初,烂瓦臭水,不过几十步处的房顶上,青瓦缝隙搭着还在闪光的箭矢。

    “生活在这里能有几个正常人?”卢承康疑惑,为什么不清扫一番,反正都是自己住。

    身旁的冯滨解释道:“这是由多家口马行组成的团伙,清理区域分配不均,每户都不愿多干活,就一直僵持。”

    “你看,那边养的都是牲畜。”

    卢承康远远望去,发现百只驽马、驮马、驴、骆驼分种类关在半人高的院中,饲养的奴仆抱着大桶为它们添加着食物。

    食物有干有稀,还荤素搭配,现在长安城的蔬菜园可不多。

    “比门口的奴生活还好啊。”

    卢承康走到一间二层楼前,下令止步,得到冯滨肯定后,指挥众人下马。

    靠近院子,已经闻不出之前的腐臭味,取代的是调制的香料。

    留下两人看守马匹后,剩余刀盾兵在前,举起皮排,弩手上劲,填充弩箭。

    “进。”

    为首的两名刀盾兵听到命令,“碰”地一声大力踹开房门后迅速闪开,后方手持皮排的士卒迅速补位,冲进房内。

    弩手持棓狠狠砸向窗户,窗户受力变形,直接崩到地上,随后臂弩架起。

    房内的众人全都看呆,回过神来刚想伸手拿武器,却发现弩箭蓄势待发,又收回了手。

    皮排形成一个扇形,这样能挡下射来的八成箭矢。

    坐在主位的人就是韩七子,他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反应。

    卢承康来踏入门内,问道:“你就是韩七子?”

    “战场上可比这凶险多了。”韩七子好像没有听到,自言自语道:“失败的行动。”

    房内众人都为刀笔工作的文书,自然没见过大场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瑟瑟发抖。

    卢承康示意让出一条路,说道:“你们出去。”

    听到卢承康发话,文书们战战兢兢的起身,桌上杂物也不顾的那,纷纷跑出门外。

    “我这里只管市场纠纷,不卖牲畜,你们找错人了。”韩七子抚摸着躺在身边发抖的女妓,说道:“请离开吧。”

    管理市场纠纷?真搞成独立市场了。

    不过卢承康不想多管,说道:“错不了,找的就是你。”

    韩七子捏了一把女妓的屁股,随后披上皮袄站起身道:“来谈谈。”

    何正兴伸手拉住卢承康道“火长。”

    “无事,你在周边准备。”卢承康放下何正兴手臂道:“表兄,你跟我来。”

    “好。”冯滨跟上步伐,他竟隐隐发现,自己这个表弟已经开始领导自己了。

    “天生的统帅。”冯滨识人无数,在短时间内从百姓成长为军官的人寥寥无几,能单独带队的更是万中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