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疑云
繁体版

第12章 八月十七—不该死的人怎么死的

    离开叶缚雨他们以后,林陌远的神情立马就正经起来,脸上的的表情严肃又急切。

    他快马加鞭,去寻他那位惜马如命的朋友,那是个相交三年的仵作朋友。

    自从三年前,叶缚雨在这个小镇住下,林陌远总共去看了他五次,每次真的是看看他就走。

    他知道,那小院周围总是生出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

    他知道,那小院角落里的酒坛子时多时少;

    还有,他每次来,都会在镇上交一堆乱七八糟的朋友,跟他们喝好几天的酒。

    有些特别交好的,喝酒的时候,林陌远就不知会从哪里变出一朵花来,对人说:“我林公子,一朵花,一个朋友。”

    当然,那不是普通的花,而是一朵金花,三层花瓣,两片叶子。

    这次,他要赶去见的朋友,就是一个曾经收到过金花的人,他要去问问他这个朋友,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农历八月十七,忌出行、安葬、开业、结婚、诸事不宜。

    午后,热浪席卷大地,没有一丝风,太阳仿佛要把人们都烤熟似的。

    树林里更热,所有的叶子都蔫着,一动不动。

    蜿蜒的小路上,一个着麻布素衣,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驾着一辆马车,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过来,细看之下,马身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直到树林里的一片坟地中,马车停下,中年人跳下马车,从车里拖出一具尸体,走到一个新挖的大坑前,坑里放着一个棺材。

    他把尸体小心地搬了进去。

    他的脸色灰白,透出一股死气,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热。

    他擦了擦汗,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黑褐色的甘松草点燃,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掏出两个浸了香油纸团塞住鼻孔,然后取出随身工具,开始验尸。

    寂静岭,有很多的孤魂野鬼,因为很多的无名之士最后都被拖来这里埋了。

    林陌远看到马车旁的那匹马,闻到苦辛的甘松味儿,就知道来的正是时候。

    马是叶缚雨原来马棚里的那匹黑云,尸体也是叶缚雨马棚里的那具尸体。

    当林陌远告诉叶缚雨他为马找了新主人,且新主人惜马如命的时候,叶缚雨就明白林陌远已经看到了尸体。

    林陌远回想起二人在马车上时叶缚雨说的话,当然是叶缚雨偷偷说给他的。

    他记得叶缚雨说,在不请自来的十几波客人中,那人的武功是最好的,可谓用刀如神。叶缚雨自认为,那是他唯一一个没什么把握能赢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人,死在了我的刀下,他是唯一一个没能活着离开的人,那一刀,我知道,他明明是能躲过的,可他偏偏在那一刻定住了!”

    林陌远回想着,他知道,叶缚雨并不喜欢杀人,十几波人轮流来要他的命,他也只是伤了他们。

    当然,还有一个用紫霞剑叫夏英麒的少年,连一点儿伤都没受就走了。

    “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杀你,你什么时候变了善心,让他们受点伤就放他们走了?”他昨天这样问过叶缚雨。

    当时,叶缚雨闭着眼睛,冷漠的声音里带着疲惫,道:“懒得处理尸体。”

    林陌远很无奈,这样的回答,就像是在说,懒得跟你解释。

    叶缚雨懒得杀人,懒得解释,那麻烦事他就得去做。

    比如,就像现在,大热天的,他一路奔波,来到了寂静岭,替叶缚雨寻找证据,找到嫁祸给他的真凶。

    林陌远轻手轻脚走到坑边,突然大叫一声:“孟夫子!”

    正在坑里专心验尸的孟夫子被吓了一跳,见是林陌远,吐出嘴里的药丸,笑着骂道:“哪来的浪荡公子,吓煞老夫也!”

    “哈哈哈哈,”林陌远大笑,蹲在坑边看着那具尸体,“孟夫子胆大心细,鬼神不近,还怕人不成?”

    孟夫子瞪了林陌远一眼:“好你个姓林的!人吓人,吓死人啊!知不知道!”

    林陌远见他在收拾工具,已经验完了尸,于是问道:“这人怎么死的?”

    “腹部中刀,直刺心脏,一刀毙命。”

    孟夫子跳到坑上,掏出耳中塞的香油纸团,脸上的死气不见了,脸色好了很多,像个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对学生说教一样:“这么明显的死因,看不出来吗?”

    “明明是个仵作,偏偏喜欢冒充夫子。”

    林陌远嘴里嘟囔着,身体却是诚实地弯了个九十度的腰,作个长揖。

    “孟夫子,请教了。”

    “咳,咳,”孟夫子干咳两声,拿起派头来,“真是每次遇到你就要倒霉,每次都要入坑!你看这是什么?”

    孟夫子掌心摊开,麻布帕子上放着一块精巧的白玉牌。

    “这是什么?”

    林陌远接过来,拿在手里,仔细辨认,发现玉牌中央是个“列”字,下面好像是花纹,又像字符。

    孟夫子道:“看着是个值钱的物件,从他脚上的鞋里拿出来的。”

    林陌远看向那棺中的尸体,尸体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有一张普通又陌生的脸,浑身肌肉结实,手的掌心和虎口皆有厚茧,是一只握刀多年的手。

    “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刀毙命。”

    “我不信。”

    孟夫子拍了拍衣襟上粘的土,嘿嘿一笑,脸上的皱纹顿时都挤到了一起,道:“去去,你自己下去看看,去看看他的中脘、巨阙、肝俞三处穴位。”

    “有什么不同寻常吗?”林陌远问道。

    然后他就想也不想地一下子跳到棺材里,扒开了尸身的衣服,仔细察看。

    三处穴位中的肝俞已经被划开,那是孟夫子做的。

    其他两处穴位皆呈黑紫色,皮肤呈圆形孔状轻微下缩,像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一样。

    林陌远用手指按了按,皮肉很硬。

    他抬头问道:“孟夫子,这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难倒我了,”孟夫子看着那伤处道,“全身仅三处穴位黑紫,穴位之下还没有其他外物,他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这样的情况,小老儿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那夫子可有什么推断?”林陌远皱着眉头问道。

    孟夫子看着林陌远给那尸身重新穿好衣服,叹道:

    “若是正经卷宗,夫子我是不敢推断的,但是,林公子,你我相交,这些话我是可以对你说的。”

    林陌远把棺材盖盖好,然后跳上来,抱拳道:“多谢夫子。”

    “我小时候听家父说起过,有种医治败血症的方法,失传已久,叫做驭气封穴。被封的穴位就会呈现紫黑色。”孟夫子道。

    “驭气封穴?”

    “对,是医者将自身真气封在患者穴位处,与患者的败坏之气相抗,以达到延长寿命的方法。”

    林陌远道:“难道他是个患了败血症的病人?”

    “他生前身强体壮,一点儿病都没有。”

    孟夫子和林陌远两人边说边埋土,埋完了,也没找出这个人真正的死因。

    林陌远面对土坟,沉默地聚了三个躬。

    虽不知此人生前是谁,但死了,终归要有一个归宿,一抔黄土。

    他突然有些失落,不知自己死后有没有人给他安葬。

    当然还有叶缚雨,林陌远一想到这个异父异母的兄弟,心头就又一阵难过。

    他不知以前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今后将去往何处,替天摩教圣姑报仇的同时,悲惨地得知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竟然是别人的替身。

    作为一个骄傲的人,叶缚雨忍受不了自己前二十年活得像一个笑话。于是他在知道实情后就离开了天摩教,一个人,在这世上漫无目的地活着。

    他若真的死了,会有人埋葬他,会有人想念他吗?

    当然会,那个冰块不是还有我吗?

    想到这儿,林陌远又想开了,暗暗对自己说,林大公子一定不能比叶缚雨先死。

    孟夫子瞧着林陌远的脸色,先悲伤后坦然,知道他想开了,望着坟头道:

    “此人三穴被封,自己却浑然不知,当催发内力时,大量气血淤堵,瞬间触发中风,因此,就被一刀毙命了。”

    林陌远眼睛突然亮了,问道:“你是说此人穴道被封,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当然不知道,谁会闲着没事让人封了自己这三处穴位,那不是找死吗?”

    “夫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封住一个武功高手的这三处大穴,你可有办法?”

    “没有,那样做恐怕死的是夫子我。”

    孟夫子回答得斩钉截铁,利落干脆。

    林陌远眉头紧皱,孟夫子接着道:“要做到驭气封穴,需要施术的医者不仅内力深厚,更需要能精准地控制输入患者体内的真气,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能做到此事者,天下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我知道了,除非,他是自愿的!”

    林陌远一拍大腿,双目闪着智慧的光芒。

    孟夫子捋了捋山羊胡,白了林陌远一眼:“你是说,他是个傻子吗?”

    “哈哈哈哈,你说对了!小老头,”林陌远再次大笑,拍拍孟夫子的肩头,“走,去喝两杯!我请客!”

    没事的时候就该喝两杯,当然,有事的时候也得喝两杯,林陌远是这样认为的。

    开心的时候需要喝两杯,难过的时候更需要喝两杯。

    喝酒能让人愉悦、兴奋,放松心情,在疲惫的时候还能解乏,睡个好觉。

    同孟夫子在一家小酒馆里喝过几杯以后,林陌远越喝越清醒,孟夫子却已经醉醺醺的,拉着林陌远晃晃悠悠地要划拳。

    这平日里天天面对死尸之人,难得放纵一次,林陌远却要走了。

    他叫来店小二,留下几两碎银,让他照顾好小老头。

    之后,他就走出了小酒馆,飞身上马,赶往下一个目的地,锦夏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