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和精灵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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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精灵与魔术

    或许是对晕有了耐受性,这次我醒得很快,只不过,我发觉醒的位置不大对劲——我居然是冻醒的!

    睁眼,我看到自己蜷着,侧身卧在一个很冰很冰的东西上面,还感到,脑袋挨着它的那块皮在疼,那是物理意义上的“透凉”。

    我连打了几个寒颤,龇牙咧嘴地窜起来,手撑地时,发现手掌按住的地方很松软。是雪。

    环顾四周,只有望不到边际的白,满目的冰天、雪地。在前方,是积雪绵延的雪原,直达远处一片银色山峦;而身后,是一片被冻住了的海,结冰的海面广厚、死寂,感受不到任何流动。天空灰蒙,不时有雪渣落下,阴冷不见光。

    眼前的死寂,配上从我口鼻呼出的鲜活冻气,让人极度不适。

    低头我又发现,脚下踩着的不是雪,而是冻住的沙子,这里竟是一片海滩。难以置信,我正站在一座结了冰的小岛上。

    “这...这里是哪儿?”我感叹道,本来只是感叹,是自言自语,可没想到居然有人应了:

    “这里是东莱岛,你不知道?”

    十分突然的说话声来自我身后,我后脖子一麻,吓得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

    “我靠!谁在说话?!”

    转头我看到这样一个人:他浑身裹着厚实的羽绒服,正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趴跪在雪地上,昂头在看我。没错,他跪着,而且双手双脚都着地,为了跪得舒服些,他甚至还在绒裤外多垫了层护膝。

    这个造型让我直接傻掉了:“你谁啊!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歪了下头,用手挠挠脸,十分平静地说:“你傻吗?我一直绕着你,你当然看不见。”

    绕?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怪胎?

    我开始打量他,第一印象是,这人除了脸真是哪儿都显眼,尤其是跪走的姿势,活像个还不会站立的婴儿,但他显然不是婴儿,无论身材骨架还是长相都是成年男性;我又努力转移视线去注意他的长相,仍然觉得违和:我看不出戴着帽子的他的全貌,但能很容易地看出他脸非常干净,一定经常打理,皮肤看着也不老,估计年龄也就大我几岁,我实在很难把这些与他邋遢的躯体动作联系在一起。

    最后,不清楚是不是这阴天的缘故,他的眼睛衬出灰色,连同额前几撮头发丝也一样,都是深邃的灰。他的面相竟然相当好,这给我的感觉更怪了。

    他再度开口,问道:“王豪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当然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而且,又是遇到有人理所当然地向我提起一个新名字,疑问道:“谁是王豪?”

    “别装,”他看着不耐烦,“就在刚才,我亲眼看见王豪把你丢这里,说吧,你们什么关系。”

    我被这句话点醒,想起晕倒前的事,想起船、皮套人还有西装男。

    “你听没听见?”他开始催问。按理说,这应当是句带有攻击性的话,可我根本感受不出压迫,只因他的语气太过平淡,他的模样也是毫无所谓,太平静了。我甚至怀疑起眼前这人是不是台机器。

    可接下来,我脑中又闪过很多问题,比如我现在的处境,还有面前这个怪人的立场,他是好是歹?我开始思考要用何种说话方式来应对他,是要小心谨慎,以免步了在船上被放倒的后尘?还是要强势一些?毕竟我是被偷袭放倒的,真要面对面动手我未必占下风。

    我选择先语气折中,直白回应道:“你指哪个人?”

    “就一个人。”

    “啊?”我一愣,心想,不是两个人吗?

    不只是我,他也顿了一下,看我的眼神古怪起来:“就那个留长头发、穿黑衣服的变态。”

    变态?我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是皮套人,但他说的明显是西装男,其实我对西装男的第一印象是潇洒,至于变态......

    “你怎么总是一问一卡壳?”他说,“我这人最讨厌麻烦,你别耍花样,赶紧说。”

    我有些冒火,这人凭什么是这种态度?看我畏首畏尾所以就居高临下?

    我突然有种后知后觉的悔意,如果打从一开始我选择强硬,我想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么复杂,我就不会被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人扰了神志,也不会稀里糊涂地上船,不会弄到现在浑身咸湿难受,还要在这里看一个怪人的脸色。如果我足够无脑,对待一切想要威胁我的事物都像那次和李凯一起动手一样,哪怕没赢,都不会这么憋屈、这么恼火。果然比起处心积虑,还是抡拳头简单。

    “你这么拷问让我很不舒服,”当然抡拳头是种比喻,我还是有理智的,不能真无脑动手,但可以像抡拳头一样直白,“我会有话直说,你感兴趣就听,不感兴趣就走,好吧?”

    他见我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可能觉得好玩,似乎还笑了:“的确,刚才的沟通方式太低效,你有这个觉悟也不错。”

    这人居然意外地好说话,真让我松口气,原本我都准备好翻脸干架了。

    “你问的这个人吧...有句话我说在前面,我真不认识。”我直接从船上发现皮套人的那时讲起,一直到我晕倒,没有遗漏地都说了。

    本以为他会紧接着继续发问,结果他不说话,抬起放在雪地上的手挠着下巴,脑袋昂着,俩眼珠在眼眶上边左转右转,陷入了思考。可能过了三五分钟,他才开口:“所以你不是圈里人?”

    “什么圈里人?”

    “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圈子?什么圈子?”

    “精灵的圈子。”

    “我不懂...”

    “你不懂?你不应该是东莱的新学生么?他们没告诉你?”

    我摇摇头:“事实上,我连你刚才说的东莱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被拐来的?”

    “额...可能...是吧。”我这情况也确实像被拐来的。

    聊到这里,他眼珠子不转了,定了定,瞄向我。空气也突然安静了。

    “没想到,这群人的思想还这么糟糕,”他首次露出平静以外的特征,叹了口气,“你可以说说你的故事,兴许你能帮到我,我也能帮到你。”

    我似乎也没别的选择,不过感觉并不差,我想我比较喜欢直率的人。

    接下来,我讲述了自己近期的遭遇,从甄红这个名字出现作为起始,也是直到这会儿我才发现,如果想讲得简洁,那么省去的很多细节都是关于这个人,仿佛我在丢东西。从这个角度看,她所做的好像又很失败。

    听完我的故事,眼前的人却没我想象中的反应,甚至于他没有反应。我慌了:“你不会是不信吧?!”

    “信,”他回应果决,而且还说:“很顺理成章。”

    “你真的信吗...”我分辨不出他这话是褒是贬,单看他那缺乏情绪的脸,根本没法判断。

    “信,不然我也不会听你讲完。”倒是非常符合他性子的回答。

    “所以这帮人什么来历?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回答我,他好像对我不感兴趣,而他又怕麻烦。

    他倒是没有迟疑,手一指身下,便开始说明:“你现在站的这座岛名叫‘东莱’,也是你本趟旅途的目的地,就算没出意外你最后也是来这里,因为你的老师就是本地人。”

    “那这里具体是哪里?我是指...”

    “这里不属于任何地方,”他打断道:“在我眼里,这里只是处别致的遗址,你能看到的很多东西都是假的,比如眼前,所有的都是。”

    “都是假的?”说话时我口中仍呼出白气,难以置信。

    “是,都是人造的,你的脚下、头顶,还有远处的山、海,走近看其实做得很敷衍,”他手指向白色的海面,“像那里,只有冷气,没有冰,连只螃蟹都站不住;你面前的冰也只能撑起瘦子,而且一跺脚就是窟窿。还有这话你别说出去,我听说东莱的人很看重情调,说了没准会讨苦头。”

    有了“人造”的前提意识,我重新审视周围,确实发现了些端倪:雪地的纹理梯度有过处理,能混淆人的视觉判断,乍一眼觉得宽广,看久了能发现它其实狭小;视线尽头的雪山群是真货,但实际很紧窄,也并不高,像是些小山包。并且雪山的排列呈弧状,如同一排栅栏围住了岛的这一角,这么看他说的很可能没错,这里只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冰雪世界”。

    究竟是什么闲情雅致,才会弄这么个地方?而我被丢在这闲情雅致之地,又有什么说法?

    我向他问起这件事,他说:“不知道,这得问王豪本人,有他出现的地方准没好事,我猜这家伙接这单活来整你,肯定不全是为钱。”

    “接单?”

    “字面意思。”

    “你们这圈子里的人都在玩些什么...”

    “这人是异类,不代表整个圈子,”他似乎在嫌弃,“王豪以前和我是同事,我对他印象很差,他人太猥琐总被排挤,所以后来单干去了。他这次整你肯定是受人所托,至于是谁,你自己想想得罪过谁。”

    我摇摇头:“我可没得罪过谁,也想不通为什么招人惦记。”

    “这你得自己琢磨,除了王豪,其他人找上你的理由就很统一。这些人里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但听说过的,应该还有凑热闹的,他们最初都只是来看你一眼,看过之后有人想带你走,带去给他们中的其他人也看一眼。”

    “什么这看一眼那看一眼?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

    “你可比猴珍贵,他们想看的,是你身上一种罕见的病。”

    “病?什么病?”这个关键词,我记得老李头也向我提过。

    “直说你听不懂,这涉及到圈子里的一些词。”他看向脚下,又四处张望,挑了近处雪原上的一个地方,把自己挪过去,然后一屁股坐下:“我们所属一个小众的圈子,圈里人专门鼓捣一种叫精灵的东西,这个精灵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不是耳朵尖尖的生物,而是一种劲。”

    说着,他伸手捧起地上的一把雪,揉了个雪球,然后放在手掌掂了掂,扔了。

    “力气,所有人都具备,这种劲以前叫作气灵,现在只有圈里会这么叫,至于精灵...”

    他再次演示,但这回他手里什么也没有,却仍凭空揉搓着什么。我正疑惑,就见他手一摊,掌心居然多出个白白亮亮的小光球。

    我没有看清楚那小白球就被他扔了,很随手,小白球落地滋溜一声闷响,在积雪上印出一个坑,这是一瞬间的事,被它砸到的雪全融化了。

    “和刚才一样,但用的不是气灵,而是精灵。”

    我看向他,又看向地上的坑,伸出脖子往里瞄,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小白球,只有最底层被烧焦的土渣。

    “这个劲,能帮我拿起一种原本不能被人直接拿起来的东西,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劲,你之前也见识过别的。”

    “我们耍精灵的手艺,你在圈外应该也有所耳闻,比如法术、魔法什么的,事实上,抛去夸大的成分,那就是这么个东西。我们现在叫它魔术,和名字一样,如今这门手艺越来越像是一种把戏了,或者说,一种该被保护的文化遗产。相比之下我倒觉得武术我会更愿意学。”

    说实话,本来我是挺震惊的,我也相信但凡人都会对所谓超能力充满憧憬,这是跨文化现象,无论哪个地区都一定存在与超能力有关的传说,或者影视作品。另一方面我又很意外,因为本以为他会高傲地、甚至优越地向我解释这门特殊的手艺,可他却自己泼冷水,他一点也不激动,而我不知是否被他感染,也没那么激动,仿佛这东西真的很不值钱。

    我承认他讲话很妙,将一个很玄妙的东西讲得很现代、接地气,而不是古朴和生涩,可,这些与我的病有什么关系?我问道:“所以我的病是怎么回事,是我小时候被你们的魔术打坏了脑袋么?”

    “你还真说对了一点,”他隔着帽子用手点了下头,“你的病,是一种灵魂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