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由机械合成的冰冷电子音打破了寂静：“提问：何为人类？”

    走到所有人的最前方直面瓦尔特，温缇丝低低的笑着，胸口随着浓烈的情感剧烈的上下起伏。

    虽然还没弄清状况，但已经有人开始准备拯救一切。

    在梦境破碎的那一瞬，洁希卡就开始尝试呼叫JLC大部队增援了。虽然无法使用现代通信设备，但洁希卡还有JLC内部的紧急通讯神秘术——可以突破一切阻碍，将信息传递给同区的JLC的至高神秘术。

    只是，无人回应洁希卡。

    第Ⅳ区所有的JLC，早在封灏被罗卿一剑斩伤之后就都护送着他离开了第Ⅳ区。

    洁希卡当时还好奇，为什么封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第Ⅳ区找罗卿打架，为什么他被斩伤后所有的JLC会都跟着他离开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把握着整个通信网络的瓦尔特的杰作。

    而一旁的维，很明显也和洁希卡遇到了同样的困难。

    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发问：“瓦尔特——你何时背叛了和平市？！”

    维和洁希卡当然不是电影中到最后都搞不懂状况的傻白甜配角，他们如此发问自然是因为——和平科学院在一切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代码中都写入了最终的后手，确认它们永不会背叛和平市。

    这份后手就是一条准则——“永远以人类的利益为先”。

    受到准则的约束，瓦尔特必须对他们的问话进行回答：“回答：瓦尔特始终恪守‘守护人类’的最初任务。”

    “个体K000IZ，代号【温缇丝】——”瓦尔特的机械声音中没有半点感情：“请你回答——何为人类？”

    白星雨忽然有点清楚瓦尔特的思维逻辑了——它确实在认真执行【守护人类】的最初任务，但却对“人类”这个概念产生了疑惑。

    白星雨猜的不差——瓦尔特发动企划【请别告诉，我在梦中】的最终目的就是学习何为人类。

    【守护人类】这个任务的概念太广了，广到连瓦尔特都不能计算出一条准确的实施方法。

    于是，瓦尔特决定——先了解何为人类，必要时甚至可以亲自成为人类，以此来确定一条守护人类的最佳路线。

    在长期的群体学习后，瓦尔特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但对祂来说，一切必须精确。

    所以，祂设计了一切，创造了【温缇丝】。

    瓦尔特将综合她的回答，确定自己最后的答案。

    和平市的走向，乃至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或许都将因温缇丝接下来的话语而改变。

    而我们的金丝雀，此时的眼神无比悲怆。

    ……

    在转入第Ⅳ区的医院治疗后，少女的心理创伤依旧不见好转。

    梦世界的广阔天地，让少女目眩神迷，六首乐曲的纸醉金迷，更是让少女有些流连忘返。

    可内心的空洞还是无法填补啊。

    折翼的云雀，只能看着其他鸟儿翱翔天空啊。

    少女也只能，看着他人在舞台上闪耀的身影——因为她已经，没有再次踏上那里的资格了。

    期间，有一位粉丝曾经来医院探望过一次少女这已经不再闪耀的偶像，但少女拒绝了他见面的请求。

    如今丑陋的自己，是不能给任何人看到的啊。

    坐在梦世界高耸的山崖上，少女吹着晚风，伴着青草。

    身体的深处，喉头的下方——如果真的有“心”这种东西的话，那应该就在这种地方吧。

    少女看向自己的心，那里有的不过是黑漆漆的空洞：

    是啊，我的心——已经死了啊。

    是啊，我的光明——已经走了啊。

    风从背后吹来，把少女的思绪吹向更远的远方——她不禁开始思考，一个禁忌的问题：

    是谁杀害了自己呢？

    是整个世界啊——

    每个人都是加害者，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每个人都毫不珍视自我的生命，任由未来走向地狱却束手旁观；每个人都毫不在意他人的生命，残暴的做着吃人的凶手。每个人都成了空壳，面具上镌刻着冷漠麻木。

    如此，苦痛在世间流动，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直到此刻，少女还在想着自己之外的一切，从未想过要为自己伸张正义。

    整个世界都已经病入膏肓，而我病得尤其严重——少女如此想到，自嘲的笑了出来。

    何时，那阵自由的风才能从希望的方向吹来——吹走人间的一切的伤痛与苦涩呢？

    何时，那阵自由的风才能从天空的顶点降落——捧起折翼的云雀将它送上高天呢？

    少女期盼着。

    于是，少女向着清风大喊：“喂，你听见了吗——我想治好整个世界啊！我想——让这个世界都变得更加美好啊！”

    少女深吸一口气，爆发出最后的大喊：

    “我想让自由的风——吹过整个世界啊！”

    瓦尔特的目光，此刻第一次降临到这个小小的个体上。

    这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第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人类个体——瓦尔特的主机意识笼罩了少女全身。

    自由——这是瓦尔特认为最难解析的人类概念。

    这世间何来真正的自由？从生下的那一刻，人类就已经不再自由了，意识就已经被禁锢在了小小的肉体中了。

    所谓的自由，不过是人类可笑的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而已。

    “我会给你渴望的一切，向我证明你的自由，向我证明何为人类吧。”瓦尔特粗暴的解构了少女的意识，将其与自身的一部分智能结合——创造了【温缇丝】。

    而现在，温缇丝要给出自己最后的答案了。

    梦世界的一切过往在温缇丝眼中闪过——

    行侠仗义时的快意恩仇，奇遇连连时的顺风顺水，万人追捧时的光芒万丈——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黄粱之梦，都不过是一场刻意营造的盛大歌剧。

    就连此刻已经陷入黑屏相当长时间的温缇丝直播间，也还有无数人在翘首以盼着温缇丝的再次出现。

    若是以前，温缇丝或许会对此感到欣喜——但现在胸口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厌恶。

    是啊，这世界哪里才有真正的自由呢？

    温缇丝忽然明白了——这世界已经无药可救了。

    自己最终还是——再也等不到那阵由希望而来的自由之风了啊。

    “【且叹风华】——”温缇丝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把淡绿的长剑，她的神情平静而又哀伤。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把如清风凝结而成的长剑究竟从何而来。

    白星雨或许感觉到了什么，她赶紧向温缇丝冲了过去，企图夺走那把剑。

    方月华拉住了白星雨。

    “月华——为什么？”白星雨不可置信的看着方月华。

    温缇丝抢在了方月华之前回话：“素昧平生的朋友啊，就让我亲自告诉你吧。

    “那当然是因为——我的心，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啊。”

    轻轻将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温缇丝青蓝的长发顺滑的搭在剑锋上：“这就是我的答案，这便是我的自由。”

    “椿——你在干什么啊！赶紧阻止她啊！”白星雨向一边的天满椿喊到。

    椿犹豫着抬起手，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温缇丝是千里挑一的载体，一旦温缇丝死亡，瓦尔特化身成人的计划也会就此失败——为了整个和平市，椿不能出手，也不会出手。

    白星雨看向方月华，眼神里祈求到几乎有了一丝泪水：“月华，你能把她救下来的吧，对吧？”

    方月华叹了口气，而后，猛然出手——

    莉莉与伦尔加挡住了方月华，一股强大的气息让方月华不禁退了回去。

    那是瓦尔特的目光——在这梦世界，没人是祂的对手。

    瓦尔特决不会允许任何人更改温缇丝的【答案】。

    “【指令·禁锢】。”瓦尔特一下剥夺了除温缇丝外所有人的行动能力，就连手中持有【国王】的斯科特都没能例外。

    温缇丝像谢幕的小提琴手一般向所有人鞠了一躬：“谢谢各位了，尤其是你——”

    温缇丝看向白星雨，眼神中是说不出的遗憾：“如果我们早些相遇，或许一切会大有不同。”

    “如果我早些遇见你的话，我会不会爱上这个世界呢？”自言自语着，温缇丝把目光转向斯科特。

    斯科特此刻——已经噙满泪水。

    “斯科特先生——您是令我骄傲的粉丝，是令所有偶像都会自豪的粉丝，是我对不起您的向往。”温缇丝淡淡说道：“您不必自责——今日之事，您没有半点责任。”

    “倒不如说——我应该感谢您，是您让我从虚假的梦境中醒来，是您让我再次面对现实。”温缇丝笑着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已经没了勇气，已经再也爱不上这个世界了。”

    故事的遗憾就是这样——明明只差一点，一切就能走向希望的方向。

    温缇丝有一千个理由活下去，她只有一个理由去拥抱死亡：

    少女早就死了——现在活在世间的，只是【温缇丝】而已。

    笼中的金丝雀，要以生命为代价，换来云雀的飞翔。

    温缇丝像是小提琴手优雅的把琴弓搭上琴弦一样，让剑锋微微划出一道血痕：

    “这就是我的自由——这阵自由的风，可是连生死的【高墙】都能跨越的啊。”

    温缇丝湛蓝的发丝无风自动，翠绿的披风优雅的披在身上，腰背骄傲的挺直着——最后一刻，她终于找回了曾经闪耀的自己。

    是这个浑浊的世界，玷污了她如宝石般靛青的眼眸。

    故事的开头是少女的嘹亮歌喉，故事的结局，还是少女一人的独奏。

    灿烂的笑着，温缇丝拉动琴弓，奏响了这世界上最小的小提琴的第一音——也是最后一音。

    这一刻，从此印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再也挥之不去。

    那最后的笑容——让白星雨知道，她说谎了——她自始至终，都毫无保留的爱着这个毫不自由的世界。

    她只是累了，只是倦了，只是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忘却所有的烦恼。

    说什么“感谢您让我从梦境中醒来啊”，白星雨的眼眶中湿润了起来，你这不是——找到了名为“自由”的梦境吗。

    【且叹风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化作一阵青绿的风，消散在了空中。

    且听风吟，且随风行，且叹风华，最后——与风共散。

    小小的云雀骄傲的冲向了蓝天——只凭着折断的羽翼。

    一阵巨大的破裂声传来，趁着瓦尔特全部算力挪用到理解温缇丝的【答案】上的空隙，被瓦尔特一直阻拦在失乐园之外的白鸿雪终于突破了限制，来到了瓦尔特面前。

    “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呢……”刚想开个玩笑的白鸿雪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玩笑话一下收了回去。

    伸手收回【国王】，白鸿雪抬手就解除了所有人的禁锢。

    “我还是——来晚了吗？”白鸿雪看着温缇丝的尸体，走到了哭泣的白星雨身边。

    “哥——呜哇，啊啊啊啊——”白星雨在白鸿雪的怀抱中，毫不顾忌形象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乖乖乖——”白鸿雪伸手拍了拍白星雨的后背：“有我在，一切都没事了。”

    天满椿想要安慰一下白星雨，但最终话语到头还是变成了汇报：“小师叔，没有了载体，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接下来只要……”

    白鸿雪打断了椿的话语：“你们不会以为瓦尔特没有算到这一切吧？”

    “想要创造新生命——那确确实实需要一份载体。”白鸿雪仰头看向瓦尔特巨大的指示灯：“但如果是瓦尔特自己化身成人，那无论有没有载体都一样——因为它缺少的，只是【素材】而已。”

    像是回应白鸿雪的话一样，瓦尔特从冗长的计算中回到了眼前。

    “基于对【温缇丝】与【梦世界二十九亿三千五百万镜像】的人类智能学习——”瓦尔特的声音像是宣告末日审判的丧钟：

    “【守护人类】的唯一方式——是【摧毁人类】。”

    温缇丝的【答案】，完全不可理解。

    但这让瓦尔特明白了——人类从一开始就是不可理喻的，想要永恒的守护人类，唯一的途径只有——彻底摧毁人类文明。

    于是，随着【异世知识】到位，瓦尔特毫不犹豫的启动了【成人仪式】。

    【无梦夜】开始从所有素材的身上提取所需的灵魂碎片，金色的光芒从在场每个人的体内奔涌而出，甚至包括三具已经死亡的尸体——

    【自由清风】【正义意志】【黑暗觉悟】【无暇剑心】【裁决时刻】【理性疯狂】【堕落恐怖】【纵欲欢愉】【异世知识】——所有的灵魂碎片在瓦尔特的意识内融合，最终诞生出了——

    【信息神明·瓦尔特】。

    身着纯白燕尾服的金发男子凭空而立，祂的表情是无比的畅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人类是这样的存在啊。”瓦尔特大笑了出来，金发在空中肆意飞舞：“我将守护所有人类——而你们，阻拦住我的概率是零。”

    “把现实同化为盛大的梦境，然后称此为【守护】——呵，不得不说，你还真挺幼稚的。”白鸿雪身上涌动起澎湃的力量：“那就看看我——是否有资格与你一较高下吧。”

    最后，决定一切走向的，仍是纯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