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雪中山亭
在匆匆办理完妥罗的葬礼后,御寇遂打包行李,被童家的人接到了网户村。
童家高宅深院,一切礼制都是按照炎国关内的标准所定,所以上下行止有矩。
御寇本可悔婚而逃,但他已非佛库城之人,天下之大,无所藏身,莫若自暴自弃,浑浑噩噩度过此生也好。
可是这个妻子名字虽好——童芸。
但她天生残疾,左腿瘸,须拄拐而行。
御寇整日唉声叹气,心不如意,就是嫌弃她的意思。
他在西山下搭建了一座木屋,领着童芸单独出来过。
童芸家境虽好,但分给他的嫁妆却少得可怜,有一头牛、一台织布机、数匹布帛,和十两银子。
御寇家分的比他更少,银子就二两,和些许农具。
侬种地来、卿织布,生活日复一日。
有一次三弟御魂背了大布兜,一个人顶着大雪天来看哥哥嫂子。
给他们带来了许多果饵杂食,还有冻鸡冻鸭冻鹅之类的食物,又从中拿出了一本《易经》。
御寇端详着那本《易经》,猛然想起了爷爷和自己说过的话:
‘孩子,不要以为我们长白山人没有自己的斗术,这本《易经》爷爷谁都不给,只留给你,你若有机会参透其中奥秘,就懂得了我们长白斗术的真谛。’
“等着瞧吧爷爷,这笔仇恨,我一定要报!”
御寇收好《易经》,与三弟对坐于炕上。
童芸拄着拐给二人拌了几样凉菜,上了火锅,又摆出一坛米酒,以供他兄弟二人闲聊之资。
初时御魂以为大嫂是大家闺秀,必然美貌动人,可进门拜见时却见她如此,不禁语塞。
“劳烦大嫂了!”
童芸道:“你们兄弟难得见面,怎地也须住上几日。”
御魂有些不好意思:“明日要去抚顺读书,顷刻便回,他日若有机会,自来探望哥哥嫂嫂。”
御寇道:“读书好,人不可不读书。你多喝点,顶风冒雪的暖和些,待会大哥骑马送你回去。”
“好!”
童芸直伺候兄弟二人吃饱喝足,收拾了碗筷后,见桌上有刚刚御魂送来的纸笔,故坐了上去,提笔写到:
“日赴沧海暮归梧,几番碌碌几如初。”
“柳絮落尽非花意,插上茱萸总不如。”
一觉醒来,天已朦朦亮,可外面还是没有晴朗的意思,雪花依旧洒个不停。
她刚起身,便发现御寇端坐在桌前读书。
“你醒了,”御寇抬头看她一眼,
童芸刚想搭话,他便低下了头继续读书,故绕到他的身后,为他披了件狐裘。
“我去烧火,”童芸刚想走,却被御寇叫住,“这是你写的?”
童芸见是昨日写之诗,遂道:“闷闷无聊,见有纸笔,就写了几句。”
“你懂诗?”
“不甚懂。”
“你读过书?”
“读过些……”
“读过哪些?说来听听。”
“小时候爷爷就请老师在家里教我读书写字,除了基础的‘三百千千’之外,小道学过《墨子》,中道学过《论语》,大道《易经》也学过一段时间呢。”
“你学过《易经》?那这本书你明白?”御寇拿起爷爷的那本《易经》给她看。
童芸只略翻了几页,便合上了。
“请问,相公练的可是‘坎水’之术?”
“唔?你怎知道?”
“练《水境秘术》之人身上都有一股寒气,你我同床这么长时间,我自然知道。”
御寇不禁笑道:“看来娘子对斗术的造诣要高于相公我,可否指点我一二?”
“不敢,请问相公《水境秘术》已练就到第几层?”
“我资质愚钝,只参透第二层——驾驭冰龙。”
童芸道:“相公有机会真应该仔细读一读《易经》,你难道没有发现,除了乾坤两卦之外,第三至第八卦、每一卦当中都含有‘水坎’吗?”
“哦?”
御寇连忙翻起《易经》对照,果然,屯、讼、需、蒙、师、比六卦当中都带有‘水坎’!
“此理何为?”御寇问。
童芸道:“就拿‘屯卦’举例,它是下雷、上水两卦所形成,相公要突破水系斗术,就必须要以雷震相配。”
“善!原来如是!”
御寇心想,吾甚愚钝,初时怎就和李胤承学了一种属性斗术呢!
“娘子,你会雷震术吗?”
“我不会斗术……我只会纸上谈兵罢了。”
“我教你!”
童芸笑道:“我可学不来那个,我的任务就是将你伺候好。”
御寇顿觉暖心,道:“娘子稍坐,我去给你热饭!”
“不!这怎么能劳烦你呢,这是女儿家该做的,你好好坐着读书学习,家务事交给我好了。”
童芸这就去外地烧水做饭,贤惠如此,令御寇心中动容。
闲来无事,御寇也学着卜卦。
可卜出来的卦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等童芸端来了早饭后,便问:“娘子,可否为我解卦?”
童芸看了一眼,在纸上写道:
“上水下天,需卦。”
御寇斟酌地说,“水在天上?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意思吗?”
童芸抿嘴笑说:“如果各个都像相公你这样去理解《易经》,要不知害死多少人呢!”
“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请娘子指教嘛。”
御寇忙挪了张椅子令她坐在一旁,童芸耐心地为他解释着说:
“相公请看此卦,水在天上,水怎么可能在天上嘛,所以水在下的时候它是水,水在天上的时候它就是云。”
御寇打断道:“慢着,水怎么可能会变成云呢?”
童芸道:“因为云是从地面上来的呀!相公身为长白山人,难道没有去过长白山天池吗?去到那里就会看到云从地面上一层一层地飞起来,然后积压得够多它就变成水,所以云在天上就告诉相公你要等待雨水,你要再等那个云积得厚一点,然后它就会变成雨了,故而呢,需卦就是告诉相公你需要等待和待机之道。”
“需要等待,待机之道……”御寇嘴里不停地叨念着这句话,突然大悟!
我要等待时机,在这片大地上建立根基,开拓势力!
“师父,徒儿终于知道您的意思了!”
御寇转头握住童芸的双手,激动地说:“娘子!谢谢你提点我!”
“我也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悟性高罢了……”
他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这一刻,童芸终于感受到了相公的爱意。
既望清晨,天尚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云雾,雪花飞舞,盈尺于门。
夫妻二人尚未起床,便听得一阵敲门声。
御寇对声音是极为敏感的,心想是谁呢,这个木屋除了三弟御魂知道,便无人来过。
他披上狐裘,系好腰带,在墙上摘了一把铁剑,小心翼翼地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一个男子,戴着斗笠,身穿炎国黑铠,手中拿了一把君子剑,大雪将他的双肩覆盖了数寸之厚,显然在门外已经等候多时了。
御寇直以为他是朝廷鹰犬,忙要关门。
可对方力道极大,按住门板,忙说,“是东方公子吗?我家主人请见!请移步山亭!”
“你家主人是谁?”
“你去了就知道,请吧!”
御寇看见门外还伫立诸多和他一样打扮的人,心想这些人一定是朝廷派来抓自己问罪的。
“有事在这里不能说么?为何要去山亭?”
御寇已经做好火并的准备,但对方依旧是彬彬有礼。
“东方公子稍安勿躁,我家主人亲自到访,难道您就不见上一面吗?如果真不愿意相见,我们这就回禀主人,他日再来拜会就是。”说着便走。
“——慢!”御寇瞧他们这些人并无歹意,便同意和他们去。
回到里屋,与童芸道了声去去就回,径随着那群人往山上而去。
时值大雪漫天,哨风卷集着,隐隐望见半山腰的一处亭子中有一黑影背手伫立。
不一时,到得亭外,所有人都退到山下守卫,只剩下御寇和亭中之人。
只见那人身穿夜锦衣,脚踏滚金皂靴,猩红斗篷随风飘荡,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黑发鹰瞳,约摸五十左右年纪,转身间,英气浩浩逼人。
这就是李胤承了。
“镇……镇辽侯?”
李胤承见了他,只一笑,随手招呼他来。
御寇做梦也似,稍作戒备,缓缓拾阶入亭,只见亭中石桌摆好酒菜,却已凉透。
“来人,将酒肉炙过,我与御寇热饮几盅。你怎么站着?坐嘛。”
面对着李胤承的殷勤,御寇并没有坐,只问:“你是来斩草除根的吧?”
李胤承道:“如果我想斩草除根,上次在夹河寨你就已经死了。”
御寇问:“那你为何肯放过我,又来亲自寻我?”
“因为你还有价值。我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我孑然一身,别无他物,而你是堂堂大炎镇辽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何来与我合作?”
“实不相瞒,”李胤承顿了顿,叹道:“自从客征夹河寨之后我就大病了一场,对于长白山一带的统治来说,我愈发感到力不从心。虽然犁庭扫穴、杀他成百上千是件易事,但如何教化群众,如何长治久安地维持长白山人民的和平,却又是一件棘手之事,这也是困扰了我大炎国历代皇帝的事情。”
御寇道:“此事并不难。”
“你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