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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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有财安排在新新旅社跑堂,和春还有高三儿同吃同住。有财是个愣头青,来休门不到一个月,就惹了一个大麻烦。

    那天是五天一次的休门集。有财和春一起闲逛,听到有人吆喝卖枪,有财巡声过去,拿起枪左看右看,这是民间枪匠自造的俗称“撅把子”的单发手枪,做工粗糙,结构简单,一次只能打一发子弹。

    那人说,物美价廉,两元一把。有财说,你这也叫枪,这种本地造根本打不响。那人说,打不响不要钱。有财扣动扳机,砰,枪真响了,那人应声倒地。

    有财过失杀人,被判三个月徒刑。保利在监狱有熟人,都打过了招呼,有财也没受什么罪。

    郭强好些日子没有露面了,周治平翘首以盼,做梦都想早点加入共产党,好领到称心如意的枪。一天,包子铺来了两个警察,说郭强已经被通缉,无论谁见到他立马报告,知情不报,按通匪罪论处。周治平彻底失望了。心心念念的枪泡汤了。

    我去找静说话,静问起剿杀徐铁英的进展。我说,保利派的暗探已经混进徐铁英的队伍了,现在就差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在家梳妆打扮,等着嫁给我吧。

    静说,你兄弟和你一样,看人都直勾勾的,眼都不带眨的,看的人发毛。我说,男人看到你不都这样嘛。我兄弟说你是女中巾帼,一般女人看到他都哆嗦,而你沉着冷静,不卑不亢。静说,我这是手中有枪,遇事不慌,他敢放肆,我就敢开枪。

    静说,抓徐铁英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要亲自打死徐铁英。我说,保利他们都是马队,你会骑马吗?静说,你教我呀。

    妇女扫盲班开张了,设在休门镇小学校内。老师由小学女教师万秋月兼任。生源很不稳定,课堂上总是稀稀拉拉几个人,很影响秋月的积极性。大多数老百姓贫瘠乏食,温饱尚未解决,哪有心情读书识字。秋月找到原因后,便停了扫盲班,深入各家各户,在妇女们聚集或者劳务的地方,边拉家常,边用自己编印的《百姓千字课》普及教育。

    秋月比静大两岁,两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秋月说,咱俩有一个共同点,静问,什么共同点?秋月说,咱俩都有点愣。静说,我哪有你愣。秋月说,我是明张扬,你是蔫大胆。静说,我俩还有一个共同点。秋月和静异口同声,都是大脚丫子。

    秋月八岁的时候,闹着要念书。父亲说姑娘家早晚得嫁人,上学念书白糟践钱。秋月赌气一连几天不吃饭,父母慌了,轮流来劝,但无论怎么劝,她就是不吃,说,你们不让我念书,我就把头发剪了,去当尼姑。父母害怕孩子有个好歹,家里也不是供不起,就随了她的心愿。

    秋月小学毕业后,还要上中学。父亲说什么也不给学费。她就考进了正定府汇文中学。汇文中学是教会办的,不用学费。中学毕业后,她应聘到了休门镇小学代课。

    静自从参加扫盲班,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一天,她得意地拿出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我的名字。问道,写的怎么样?我说,写的真不错,会写你的名字吗?她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清静两个字,她说,我的名字笔画太多,写不好看。

    静接着说,秋月老师岁数不大,懂的真多,她说劳苦大众的穷困都是因为受到了地主,资本家的压榨和剥削。要想人人有饭吃,有衣服穿,就得革命。有个外国叫苏联,就是用枪打出了穷人做主的天下。

    我说,这个秋月可能是个共产党。你告诉她管住自己的嘴,不然会吃大亏的。

    静又说,革命就是消灭一切剥削阶级,你就是剥削阶级,你家那么多地。

    我说,我剥削谁了,你说说,谁给我干活我没有给他工钱哪,而且,还比别人给的多。

    静说,也是,你也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打倒你啊。秋月还说女子要学会独立,不做男人的依附品,妻妾制度是对女人尊严的践踏。一夫一妻才是现代文明的标志。静一字一句地说着,好像是特意下功夫背诵下来的。

    我说,那你是什么看法。静说,我觉着没错,就应该一夫一妻,为什么有钱人可以娶那么多老婆,而有很多人却一个也没有,这公平吗。

    静悄悄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我,径自拿起毛笔写起字来。

    杂货铺的小院又来了一个租户,是两兄妹。哥哥叫苗虎,身强力壮。妹妹叫苗凤,模样可人。苗虎在火车站脚行找了个扛大包的活儿,认识了小立本的叔叔刘鸿炳。刘鸿炳正在戒赌,他是个不拿钱当钱的人,挣的钱不给宝局了,都喂了自己和苗虎的胃。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了,扯黄纸,喝血酒,结拜为异性兄弟。然后,刘鸿炳就见到了苗凤,两人眼神交汇,仿佛听到了彼此心跳的声音,一股强大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转。

    苗虎虽然和刘鸿炳交情莫逆,也不愿意妹妹嫁个喜欢赌博的脚夫,但是搁不住苗凤本人喜欢,一天夜里,刘鸿炳和苗虎喝了两斤老白干,苗虎醉的不省人事,倒在炕上呼呼大睡。刘鸿炳趁机敲开里屋的门,爬进了苗凤的被窝。

    从此,刘鸿炳感觉生活有了盼头,有了希望,他不在耍钱,他要攒钱娶苗凤。

    比利时兴建的平汉铁路在1902年修到了石家庄村东,并设立火车站,由于石家庄村没有名气,火车站就以七里之外的振头镇命名,叫振头站。老百姓叫他枕头站。1907年,正太铁路竣工通车,设石家庄站。从此,石家庄成为平汉,正太两条铁路的交汇点。1919年,振头站改名为石家庄站。这两个车站到了1939年才合并成一个车站。

    石门市是在1925年成立的,当时,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批准将石家庄村和休门镇合并,取首尾各一字,称石门市,从此石家庄商贾云集,日臻繁华。

    石家庄站的脚行把头是石家庄村的石庆锁,他也是青帮二十三代“悟”字辈弟子。脚行虽说是上不了台面的行业,但是收入颇丰,历来被黑恶势力把持。各脚行之间为了争夺地盘和生意,时常发生流血冲突。

    火车站脚行的脚夫靠出卖劳动力换取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生活。由于熟悉铁路环境,很多人干起了盗窃铁路物资的行当。铁路工人有时发现了,也装作没看见。因为他们各工种的作业人员分布在十几公里的沿线,东一个,西一个,几近于单兵作战。而盗贼都是团伙作案,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人,且每晚进入场区作案的不知有多少个团伙,盗贼作案时,身上都带有砍刀、匕首,若工人敢管闲事,必然会遭到盗贼的威胁、恐吓,甚至围攻。有一次,一个工人在夜间制止盗贼,结果被盗贼持刀追出几里地,幸亏他腿脚麻利,没有被追上,才算躲过一劫。

    当然,也有工人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和盗贼里应外合,坐地分赃。

    刘鸿炳觉着干这个来钱快,有前途,就拉上苗虎和小立本组成团伙,加入了盗窃铁路物资的行列。

    平地一声雷,刘鸿炳陡然而富。行头里里外外换了一个遍,家也搬出了贫民窟,在镇上租了有窗户的大房子,脚行也不去了,专职做起了这个无本万利的买卖。小立本也踩碎了要饭的破碗,撅折了打狗棍,彻底与乞丐生活做了诀别。

    刘鸿炳给苗凤做了几身时髦的衣服,买了护肤的玫瑰粉,护发的生发油,洁齿的牙粉。还领她去声光影剧院,花一元钱在最好的观影区,看了一场电影《华山艳史》。一元钱可是能买20斤白面啊,也是刘鸿炳在贫民窟一个月的房租。

    一天,刘鸿炳三人养足了精神,半夜又摸到了货场,用平头钳翦断铅封,正在发力撬门的时候,被一个铁路工人发现,用信号灯照射他们,苗虎拔刀怒吼,滚。工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扭身就跑了。

    爬进列车,发现里面都是大件木箱,像是机器。最小的木箱也有4尺长。本着賊不走空的原则,他们决定搬一箱小的回去。

    木箱抬进了刘鸿炳的新家,刘鸿炳和苗虎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喝水,一个擦汗。小立本用铁杠撬木箱,三下五除二,打开了木盖,箱子里覆盖着一层黑油布,黑油布里面填充着很多稻草,稻草当中又是多个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小立本揭开油布,脸色大变,我操。

    刘鸿炳和苗虎同时问道,怎么了?走过去低头一看,也异口同声地惊呼,我操。

    是步枪,油光锃亮的步枪,不下十条。这还了得,盗窃军火,杀头的大罪啊。

    三个人围着一箱步枪,愁眉不展。不知不觉天就亮了,他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处理办法。突然木门被踹开,旋即闯进一群军警,将他们掀翻在地,反缄双手,一人赏了一副铜“手镯”。

    刘鸿炳三人和一箱步枪被带上一辆卡车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