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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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海东青

    王殿丞这厢吉星报喜,而轮到乐灿头上却只有积鸟粪的份,营中军士皆忙着接待白袍人,早把他这茬给忘了。

    可怜乐灿被吊在树上,晾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早已只剩下半条命。

    昨日他第一个发现了这群神秘白袍人众的到来,当时两两朝相,缄口无言,眼神交会处,那双瞳仁冷漠得如同俯瞰一只蝼蚁,顿知对方绝非是那种扶危济厄的仁义之士,寻他们搭救无异于缘木求鱼。

    白袍,多么肮脏的服饰,霎时间勾起了某些在心底沉埋、决计算不上美好的回忆。

    那是祭祀的帷幔,裹尸的布。倘若你去过染坊,就该知道它脱胎的缸坛有多污浊,经过多少道工序,方能把苎麻漂白。遂可摇身一变,进而登上大雅之堂,或自证文人吟风弄月的清高佳话,或成全一丈白绫赐死的凄艳哀婉。

    不变的是,所有的白,都是为了遮掩黑。

    白衣胜雪且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江湖梦。

    清晨时分,王殿丞送别他们自树旁经过,乐灿隐约听见一些诸如“迎回养生主”、“崖刻”、“阴庙”、“鳖灵”等古怪字眼,而那个为首的十尺巨人名字也颇是生僻拗口,王殿臣十分恭敬地称呼其为“身本忧”长老。

    管他们有何颠覆天下的大事商议,都与乐灿星毫无关,只是不愿听天由命,想从这些蛛丝马迹中觅得强盗的来历,至于他一个乡野小儿,自然也入不了白袍人的法眼。

    直到巡逻守卫发现他时,乐灿已是气息奄奄,一时不敢妄动,当即回去禀告。

    褚行健过来察看,见状皱了皱眉,唤来下属将乐灿放脱,先是拿清水浇面,又是捏人中,乐灿这才活转过来。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那大汉双手负后,背立在旁。忽听一声尖锐高亢的鸣啸,天边飞来一只猛禽,在九霄之上来回盘旋,旋即一头扎下,飞扑掠来,疾逾风雷,望来迅猛至极,颇是骇人。

    褚行健却不闪不避,慢慢伸出手臂,那猛禽竟似认主一般,稳稳当当落在了大汉的臂弯上。

    好一头雄鹰!只见它羽翼丰满,通体纯白,更无一根杂毛,喙爪如勾,剔毛梳翎间目**光,气派俨然,端的是威风凛凛。想当然尔,这是一只出产辽东的海东青,羽虫三百有六十,当中最为神骏者,历来有万鹰之神的美誉,更被关外之民视作图腾般的存在。

    褚行健自这只海东青的腿上解下一枚铜管,又从中取出一张纸条,见字迹已知此信乃是军师亲笔所书。

    原来他们所在的这路反师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化不改,使得今圣龙颜大大受损,岂会养虎遗患,当即降下浩荡天威,调兵遣将前去围剿,誓要连根铲除。自古造反这行当从来都是杀头的买卖,事成之日江山易主,待到论功行赏,荣华富贵自当唾手可得,可一旦事情败露,愿赌服输,那也没什么怨言好说的。

    还俗和尚穷则思变,没吃过猪肉倒见过猪跑,便想重走洪武皇爷的老路。野庙出家久了,经文不能烂熟于心,却炼就了一副舌璨莲花的好口才,拿去诓骗糊弄些乡愚自是够用了。他这下异想天开不要紧,害苦的却是同样为生计所迫、举族追随他的乡亲,听了妖僧蛊惑,枉把身家儿女尽数所托非人。

    贫农子弟兵即便平常操练有度,可两军交锋不是开玩笑的,临了赶鸭子上架,又怎是天兵天将们的一合之敌,以卵击石都不足以形容其惨烈。节节溃败之后痛定思痛,只好拖家带口逃离了陕西老家,随后辗转漂泊,流亡至云贵三苗一带,借十万大山藏身。

    云南地形崎岖,民风彪悍,又极为排外,经过几番浴血奋战,才总算找到了一处立足之地,日子却也没那么好过。信中写明了他们走后,本部与当地土司又滋生龃龉,情势大为危急,虽知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只能寄希望于军中大将。

    褚行健沉吟半晌,当下有了定夺,开口道:“传我令,全军整顿,准备启程!”

    “是!”

    人人呐喊,声震四野,响彻长空,似带一股哀意,经久不散。

    大军在此耽搁了数日,只是为了等候白袍人一行的来访,眼下便要再度动身。

    这次褚行健吩咐下去兵分三路,命王殿臣先带着大队主力速回滇地驰援,他本人则亲率一支小队,押着一干俘虏继续西进,完成未竟的秘任。最后密令十余骑南辕北辙,四散开来,在山岭中故意兜圈子,却是布下疑阵,以防有心人暗中跟踪。

    “姓褚的,你什么意思!要老子打道回府,你好一个人独占功劳,是不是!我可告诉你想都别想,没门儿!”

    王殿丞得知此事,自是吵翻了天,嚷嚷着找到褚行健的帐中,非当面讨要个说法不可。

    褚行健根本无暇理会此人,只自顾自对着摊开在案的舆图沉思,对他的不满恍若未闻。

    正欲发作,旁边立时有部下送上字条,王殿丞一把抄过,却是瞧也不瞧上一眼,就递给左右扈从,神色甚是羞恼。想他胸无点墨,便连自家大名都认不全,看了也是白搭。

    带头大哥都如此,何况手底下这帮酒囊饭袋,自然不学无术的居多。当下你推推我,我挤挤你,皆是嬉皮笑脸,互相谦让,字条转了几圈,都无人愿意接手。

    王殿丞气得眼前发黑,心头更有一股悲哀弥漫,道:“难道我身边连个识字的都没有吗?”

    那部下咳了一声,说道:“殿丞公子,还是让小的来吧。”跟着接过字条,把信上内容逐字念了出来。

    王殿丞越听越是心惊,才知后方失火,暗道:“妈的,那群苗蛮子可不是好惹的,姓褚的没安好心,老子这时回去,岂不是赶着送死,他自个儿怎么不去?老子才没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