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酒七剑十分唐
繁体版

第二章 夜入长安,淳风求援

    ‘灯火万家成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李无静立金光门城墙上,敲打几下酸痛臂膊后又眺望起这座恢弘大城。

    未见到何种繁华夜景,只有西北方的皇城灯火通明,毕竟正值子时,长安城里正是宵禁。

    至于写出那两句的乐天居士,距其出生尚有一百多年呢。

    李无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瞧见了脚下一队巡街甲士,他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长安居,到底易不易。”

    随后暗自掐了个道决,此决名为‘敛息决’,算是道人行走江湖的必备法术。

    毕竟他可没有什么户籍凭证之类的东西,十八年前骤然来到此世的李无只是个在风雪里啼哭的襁褓婴儿。

    若非碰见老头子,他便真个变成冰雕了。

    收回心中思绪,李无纵身一跃,身形悄然散在夜风之中,绕开了队队甲士。

    直至到了一条宽阔水渠旁。

    此地临近长安西市,属于光德坊,这条水渠由广通渠,清明渠,永安渠三渠交汇而成,一路流向皇城内。

    故其水路既宽且深,一轮皓月映水,隔得远了望之恍若一点寒星。

    李无按下跃入水中痛快洗个澡的冲动,从袖中掏出一块古朴木牌。

    此牌通体黢黑,在月光下又隐隐发亮,如若一块墨玉,中心篆刻一个‘許’字,字迹潦草,类似行书。

    李无摩挲几下,又朝旁打量几眼,确认无人注意此处,才运转体内真气灌入木牌,低声道:

    “三渠汇聚,明月当空,各路英杰,应入门中。”

    随着话音落下,那轮水中皓月化作一团模糊光影,其中影影绰绰,仿佛通往他界。

    李无松了口气,收回木牌,轻身跃入那光影之中,而后月影恢复,水面无声。

    ......

    三渠会,以斩尽天下妖魔为己任,故在好些江湖人士口中又被称为‘荡魔会’,取自真武荡魔之意。

    无论是何出身的武夫或者道人,只要在三渠会领了缉赏又提来妖魔首级,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酬金。

    不过在会中无数武功道术面前,酬金反而是其次了,前者才是众多草根好手甘心被三渠会驱使的关键。

    李无倒是对什么武功道术不感兴趣,老头子传给他的几门功夫都还未练得明白,哪儿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故此行真的只是为了换取钱财而来,之前几日,他是真的喝饱了西北风。

    混在嘈杂人群中,李无先是好奇打望四周几圈,毕竟此前十余载都在山上草庐中潜修,还真未见过这仙唐何种风范。

    此地虽是有大法力者开辟出的一处‘小洞天’,但由于鱼龙混杂,倒与凡人集市有些相像。

    “三十年道行的蛇鞭一条,泡酒熬汤都可,最适合无有修为的富家老翁重振雄风!”

    “秦岭食人熊罴妖胆一颗,生吞可平添十石之力,炼化精藏的上佳宝物!”

    李无饶有兴致地听着,好些东西还真让他有了立即买下的冲动,这些家伙虽不是三渠会中的人,但在此地可不敢兜售假货。

    可惜囊中羞涩,啥也买不起。

    轻叹了口气,李无继续向前走去,不料被个身影撞了满怀。

    嗯?

    李无心中一惊,以他的灵觉敏锐,怎会未察觉到有人近了身?

    往后连退几步,袖中左手掐决,右手捏拳,李无警惕抬头看向此人。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破落八卦道袍,满身泥污的瘦削人影跌坐在地。

    他脏发下的明亮双眼紧盯着李无,双手一边拍动,脸上一边嬉笑道:

    “大旱三载无天公,唯有仗剑斩孽龙。”

    “应劫之人,是你呀,是你呀!”

    “嘻嘻,嘻嘻......”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无眉头紧蹙,而那人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罗盘胡乱拨动起来,面上兴奋无比,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啧,这疯子又逮住个新面孔发病了,这小哥也是可怜。”

    “慎言,人家叔父可了不得!”

    “那位再是强横,这疯子不还是只得困守在这小洞天,疯疯癫癫渡过余生罢了。”

    旁边驻足好些人群,其中传出阵阵低声议论。

    李无双耳微动,这才知晓自己碰上位疯子了。

    无奈摇头,收敛手段,又打量几眼此人,看其模样未有受伤,李无也不多言,转身走进了人群。

    身后那疯子仍在大笑叫嚷,将罗盘往地上狠狠拍打,人群看了一会儿,也只觉无趣散开。

    李无又前行没一会儿,眼前总算见得一间高大木楼,底下大门便有三丈之高,匾上只刻有二字‘三渠’。

    此楼唤做‘三渠楼’,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州,每个州有‘三渠阁’发布缉赏消息,而每个道又设有一家‘三渠楼’以供拿取酬金。

    李无在袖中摸索一阵,拿出一张厚实硬黄纸,其上画了一条面目狰狞的庞大鱼妖。

    他抖了抖有些皱巴的草纸,将其持在手中,坦然上前递给门口侍立小厮,后者随意接过,打着哈欠看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变,谄媚道:

    “好汉除得此患当真了得,还请随我前去领赏。”

    楼中还有好些人士,听闻小厮此言不由扭过头来看向这边,三渠会一向家大业大,这门口小厮以往可没有这般好说话,欲要瞧瞧何人除了哪头妖物。

    不料小厮手掌一翻,那张硬黄纸便消失不见,让好些人心里直翻白眼。

    李无自是不知晓这些,只是跟在小厮身后,同时还四处打量这长安的‘三渠楼’。

    外看不过一座高大木楼,未有何引人瞩目之处,入了内才发觉其中暗有锦绣,一楼是个宽敞大堂,金柱银砖,被某种清香烛火点得通明。

    其上更是各有风光,李无抬头扫了一眼便能看到好些类似食肆青楼赌坊的场所,只是有些阵法笼罩,他不动用道术只能看个模糊。

    不愧是长安人,还真会享受。

    李无腹诽一句,又满怀期待地计算起马上到手的一大笔酬金该怎个使了,今晚先犒劳一下自己总行吧?

    天可怜见,他此前在山上草庐的日子说得好听叫清修,讲得难听那就真是在吃草,嘴里早就淡出了鸟味儿。

    一边暗搓搓谋划,又瞧见小厮驻足,回头朝他道了一句:

    “好壮士,便是此地了。”

    说罢,他躬身行礼退去。

    李无抬头一看,原是到了这一楼大堂一处青木前台,台后藤椅上盘腿坐着一位清丽少女,正一边端着硬黄纸,一边上下打量李无,口中啧啧个不停。

    李无也不怯场,双手负在身后,身形挺拔站立任其扫视。

    “瞧你穿得似个乞儿,不曾想还有这般本事。”

    闻言李无神色一滞,他的确还未有闲暇收拾自己,不过对方也不继续奚落,又开口道:

    “灞河伪神作乱两载,吞吃了不少前去除妖的好手猛士,在会中评级为乙下,空口无凭,阁下还请出示信物吧。”

    总算说到正事儿了,李无衣袖一挥,一坨巨大的鱼妖首级便凭空现出,砸在了木桌前方。

    此术名为‘小乾坤术’,常为炼化了气藏的道人所使,亦是李无使得最为熟稔的一术,据说是脱胎于大神通‘袖里乾坤’。

    少女也不惊奇,放下硬黄纸,单手一招,鱼妖首级中便有一道血气飞出,她轻嗅一下,旋即颔首道:

    “的确不假,牌子拿来,我给你登记领赏。”

    李无闻言,连忙喜滋滋地将那块墨玉般的木牌递了出去,这鱼妖赏金足足有五百两白银,李无接此缉赏正是冲着这笔横财。

    此前几日他已是明白了这贞观初年的物价,一斗米不过十文,足够寻常三口之家吃上两三日,而五百两白银,哪怕是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亦能买下一座不小的宅子。

    斩妖除魔金腰带,一到三渠财自来。

    这句江湖浑话果然不曾欺我,李无心中喜不自禁,有些按捺不住地搓搓手,准备领了钱财立马就去见识下这三渠楼其他风光。

    不料少女轻‘咦’一下,拿着那块木牌迟疑起来,

    “此牌子,真是怪哉......”

    李无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什么情况,莫非领不到钱?”

    这木牌是老头子给他的,应不会有假才对。

    少女摇头,回道:

    “非也,而是这牌子少说也有两三百年了,我值守长安三渠楼以来还是首次见到,其中有些我会旧制留下的债务纠缠,还容我细算一番。”

    说罢,她竟拿出一张白玉珠盘敲算起来,口中更是不断低声道:

    “借乾坤道剑一柄,折银三千两;借紫霄神雷符十张,折银两千五百两;借真武科仪一套,折银......”

    随着少女话音不停响起,李无一颗心沉到谷底去,他就知道老头子没这么好心,能让自己下山享福。

    美酒,佳肴,玉人,豪宅......

    片片奢华光景仿佛在李无眼前浮现,又随着少女一声如释重负的话语消散。

    “此牌主人欠我会钱财总计三万六千七百八十九两又十文!”

    “哦,还要再减去灞河伪神的赏金五百两,还欠......”

    “先别说了!”

    李无喊了一声,语气悲恸,引来少女奇怪目光,他又继续开口,声音颤抖:

    “我要换个牌子,行吗?”

    少女收回珠盘,干笑两声回道:

    “不行的,你的精气神三道痕迹都留在了此牌内,换不了的。”

    李无呆滞地‘哦’了一声,旋即脚步僵硬地向外走去,今夜还长,他好歹也得找个落脚地吧,不知道长安的桥洞能否遮蔽风雨。

    “先拿着这些吧,当我玉壶赠你的。”

    一个小巧布囊飞入李无手心,掂量一下,大约有个几两碎银,李无神色一振,连忙转身朝自称‘玉壶’的少女拱手道谢。

    少女挥手收下鱼妖首级,往楼上指了指开口,

    “领赏之人,可在二楼择一厢房入住三日休憩,我观你不似长安人,先去住着再谋划下一步吧。”

    “在下李无,谢过玉壶姑娘,此恩铭记,日后有报。”

    李无郑重开口,随后乐呵呵地走上二楼。

    玉壶看着李无背影眉头微蹙,满脸思索,随后又摇摇头,重新躺在藤椅之上。

    ......

    这三渠楼白住的厢房竟也是鹅绒为被,丝绸为垫,李无躺了上去赞叹一声,便香甜入睡,此番奔波可未合眼,他的确累得紧了。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有规律的‘笃笃’敲门声吵醒。

    李无睡眼惺忪,翻身下床,揉着眼睛开门不耐说道:

    “谁啊?”

    来者是个年轻道人,头戴玉冠,身披黄袍,气度不俗,对着李无行了个道揖再温声开口:

    “在下魏叔玉,听闻阁下除去那头鱼妖后特此来访,静等一日不见阁下醒来,这才冒昧敲门,望阁下海涵。”

    李无被这一番文绉绉的话语弄得头晕,只是歪歪扭扭靠在门旁回道:

    “咋啦,那鱼妖是你手下,上门寻仇来了?”

    魏叔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打趣,他也不恼,而是庄重回道:

    “兄台说笑了,我为长安淳风观道士,特来寻兄台助我除妖。”

    淳风观?李淳风?

    李无眼神微眯,李淳风此人听说独掌司天监,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高修,其手下人也会找到自己头上?

    不过又有个念头一闪,李无咧嘴一笑,连忙让开身子将魏叔玉请了进来,奉上茶水问道:

    “好兄弟啊好兄弟,助你除妖自然是可的,就是这......”

    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指,魏叔玉正被其突然的客气弄得有些迷糊,见此才反应过来,迟疑道:

    “我愿出金五十两,事前事后各一半,兄台认为如何?”

    李无哈哈一笑,睡意全无,猛地拍桌一下道: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