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酒七剑十分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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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生死有命,李二吞蝗

    如今道家认为南方为‘乾位’,因日光照耀时间较长,属阳,祭天之礼便应设在帝都南郊,故李唐的圆丘(天坛)就建在长安城南,位于明德门东侧两里处。

    六头白象开道,如今的兵部尚书李靖正带军征讨突厥,这六头瑞兽便是后者贡奉,想以此在李唐兵戈之下求饶,但此举无用,若没有从突厥掠来的牛羊粮草,关中的处境只会更难。

    白象扬蹄,四位身穿绯红官服,头戴玄黑武弁的清道官持仗走在郊祭队伍前方,身后鼓吹府史,长鸣铙歌,胡笳笛箫,各奏法乐。

    李世民端坐帝王玉辇内,身子随着队伍前进略有起伏,他双眼合上似在休憩,心中却对外界清楚无比。

    围绕他的天子仪仗,有红袍礼官,褐鬣马队,青甲军卫,黄衣羽仪,一齐行在朱雀大街上,如若重重翻滚的波涛。

    这本应是很威仪的场面,彰显着如今天子权威,但李世民心中全无快意,因为在他的眼前,似乎还能见到道旁簇拥着的百姓们,他们渡过兵灾乱世未有多久,又碰上妖孽作乱。

    那些面黄肌瘦的人们,该有多么期许自己这场大祭,期许那梦寐以求的甘霖?

    仪仗队伍虽长,但行进速度并不缓慢,李世民十六岁就已掌军,调动差遣这些人马太过容易。

    不多时便到了南郊圆丘,李世民略微整理一下身着的衮冕,下了帝王玉辇。

    有礼官正以黄褥铺道,这本是古礼流程,但李世民见到这昂贵布料被拿来垫脚,心中升起几分烦躁,只挥手冷声道:

    “撤了。”

    抱着黄褥的礼官身子一顿,额头冷汗涔涔流下,不敢多言,弯着身子唯唯诺诺退下。

    此时天气炎日横空,酷热难当,鼓吹宁息,万籁俱静。

    李世民走入大次(祭祀时帝王临时休息的大蓬帐),静候时辰。

    圆丘只余下旌旗招展之声。

    ......

    陈光蕊一手持判官笔,一手想翻开生死簿,可无论他怎个使力,后者都丝毫未动。

    他哑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青黑大玺,身后龟老见状,连忙跪拜在地。

    此为龙王玺,由泾河龙王蕴养了数百载,又吸纳无数水精之气,结合百万水族的心神供奉,是此时阳世一等一的至宝。

    龙王玺浮至陈光蕊头顶,打出一道威严青光,生死簿微颤,随后被陈光蕊随意翻阅。

    “陈萼,己酉年,戊寅月,庚辰日,庚寅时,生于海州,从仕,官至国子监祭酒,无疾而终,阳寿八十一。”

    陈光蕊停在此页,缓缓念出,随后口中啧啧有声道:

    “从三品的闲官,倒也不如当个龙宫宰相了,大王还真是有远见,替我免去了这几十年蹉跎。”

    跪地的龟老原本听到前言心中一紧,直到陈光蕊说完,语气无有怨恨,他才松了口气。

    陈光蕊继续翻动生死簿,经过一页时,他眼神一凝,面色有些恍惚,但不到一瞬,他便接着翻动,直到在一金黄页面停下。

    此页上只写了一个人名,

    “李世民,癸卯年,丙寅月,辛未日,戊午时,生于雍州,人皇,病终,阳寿五十。”

    “呵......哪怕贵为皇帝天子,亦是逃不过生死轮回,凡人啊,真是可悲。”

    陈光蕊语气不明地轻笑两声,随后端正持着判官笔,笔尖点在此页上,

    “那么,我又应当给你哪般结局呢?”

    ......

    礼部作为六部之首,礼部尚书自然要亲手操持圣人的祭天大礼,如今的礼部尚书名为卢宽,原仕隋朝,因投靠李渊早,被视作前朝降臣表率,故能捞到这般官职。

    卢宽将事宜安排妥当,见还有些时候,便悄然钻出人群,寻到一场边静立的紫袍道人,凑近低声问道:

    “李监正啊,我虽不精道法,但也是通读黄历,今日为辛未月庚辰日,冲狗煞南,忌出行赴任,此时进行大祭,真能无虞?”

    大祭的时间是由司天监安排,礼部过问不得,但卢宽心中忐忑,只能来探探李淳风口风。

    李淳风凤眼低垂,他在司天监外素来低调,一向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不过此时听闻卢宽发问,他还是轻声回道:

    “此事圣人知晓的。”

    卢宽一愣,圣人若是知晓今为凶日,又怎会同意此次大祭?

    但他还来不及继续追问,便听到大次外嗓音尖锐的礼官高声唱道:

    “中——严——”

    “外——办——”

    此是戒严宣告,代表时辰已至,大祭进行。

    只听得四方乐鸣,雅声再起,李世民睁眼起身,走向圆丘。

    此刻他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前后各垂十二白珠冕旒,身环青碧锦织的天河宝带,自冕板顺鬓,飞流直下,肩绣日月之章,腰佩玉具宝剑。

    直至到了九丈圆丘之下,他才从跪地礼官手中玉圭,庄严宏大的‘大安之乐’响起,李世民迈步登上圆丘。

    待他离地九丈之上,放眼望去,除却恍若星辰般拱卫着他的文臣武将们,只见到天似穹庐,四野平阔。

    此处有微风,但裹挟的仍是燥热之气。

    李世民面色平静,手捧玉圭,恭声道:

    “皇皇谒瞻先祖,敬承光圣灵......”

    声音洪亮,从圆丘上远远传开,闻者跪地,顿首以拜。

    李世民诵着祭文,眼前却似乎见到一位俊逸年青士子,他持笔慢写,嘴中念着:

    “皇帝为解天灾,安抚百姓......”

    李世民听不太清,他只是想起前日同李淳风问答的场景,

    “将虫卵绞杀干净,你等需要多久。”

    “若只是蝗道人手段,臣一日可破,但那位筹谋已久,虫卵遍布天下,又以其气机隐去,哪怕司天监一刻不停清剿,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太久了......”

    李世民回过神来,将手中玉圭掰开,露出其中一头碧绿蝗虫,耳中又隐隐听闻:

    “于祭天大礼上吞服蝗妖,得染疫毒,暴毙,寿三十。”

    但他未有犹豫,只将蝗虫放入口中咀嚼。

    天地间风云突变,无数黑气涌现,圆丘下的文臣武将茫然抬头,不知发生何事,只有李淳风面色如常。

    李世民双眼微眯,在团团阴森黑雾中,他见到好些惨淡光景,那是阴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