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儒在大夫还没到之前就醒了过来，坐在那里呆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走到贾瑛面前，惭愧道：“宝玉，我对不住你。”

    贾府内目前辈分最大的几个人之一，义学的先生，平日板着一副面孔，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是深入人心，可今日，众目睽睽下，贾代儒竟然对贾瑛说对不住！

    这世界是疯了吗？！

    许多人呲牙，暗中对贾瑛竖起大拇指。

    宝二爷真乃神人也。

    贾瑞刚好拉扯着大夫踏入义学，看见了这一幕，惊骇之余，眼睛一转，心中有了别样的想法。

    “太爷，屋里聊？”贾瑛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也好。”贾代儒心中也有疑问，自然想有个独处的环境和贾瑛谈谈。

    贾瑛丢给贾瑞一些银子，让他好生将大夫送回去，然后搀住贾代儒，又进了书房之中。

    “砰”

    房门关上，义学里立马响起了嗡嗡的交流声，许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到底是贾瑛先动手还是太爷先动手，并为此争论不休。

    书房内。

    贾瑛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贾代儒面带愧疚，自嘲道：“几百年了，我困居一隅，自持天赋，日夜研究如何修补道基，没想到最后竟然疯魔，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贾瑛摇头，说道：“关于我为什么可以修行这件事……”

    他顿了一下，在想要不要说出通灵宝玉的秘密，尤其不确定通灵宝玉复苏期间贾代儒的意识时候注意到，犹豫道：“其实我自己也不太确定原因。”

    贾代儒动容，道：“你的通灵宝玉……似乎另有玄机。”

    在给贾瑛疗伤时，他虽然疯狂了些，却保持着意识，自然注意到了通灵宝玉的神异，只是当时羞愧交加，只想着要保住贾瑛了。

    “不错，它确实能展现神效，不过具体如何用，我也没摸清楚。”贾瑛心一横，既然通灵宝玉暴露，就趁此机会试试贾代儒的态度，这是一个辈分极高的长辈，若得其帮助，在某些时候可以获得不少便利。

    “能给我看看吗？”贾代儒言语颤抖，很是激动。

    贾瑛没有犹豫，爽快将通灵宝玉递给了老人。

    “这块宝玉！”贾代儒感慨不已，道：“你可知道你当年衔玉而生，宝玉出世时引起过怎样的轰动吗？”

    “诸王联袂而来，朝廷重臣踏破贾家的门槛，只为观此玉一眼，甚至天子陛下都借此玉三日，欲破解上面的神秘符号，可惜，倾尽天下之力，都不能得偿所愿。”

    “有人说上面的符号是仙人的文字，有人说这块玉记载着长生的秘密，可在长达三年的研究中，它始终沉寂，如同凡物，最后所有人的耐心都被消耗完了，它才回归你身边。”

    老人手指摩挲着温玉上的神秘符号，疑惑道：“怎么色泽这么差，都快变成一块丑石头了，斑驳灰暗。”

    “刚才自主复苏过一次就变成这样了，似乎其蕴含的神效是有限的，用一次少一次，说不定此刻已经彻底沦为凡石。”贾瑛猜测道。

    贾代儒翻来覆去的看，指尖射出道道游龙之气、眸子中亦有神光垂落，皆没入通灵宝玉中，都如泥牛入海，无丝毫反应。

    尝试多种方法后，贾代儒终究失望了，不甘说道：“也是，那么多王侯将相都看不出什么，凭我又有什么用呢……”

    贾瑛也有些失望，想了想，问道：“太爷，你数百年一直在研究如何恢复被斩掉的道基，不知有没有结果？”

    话一出，他就意识到这句话问蠢了，要有结果贾代儒还会近乎疯魔吗！

    不过老人也没在意，道：“有的路理论上可行，却走不通，有的路完全断了，道基被斩去，相当于跌落到修行者最本初的状态，窍穴破损，三关毁坏，体内滋生红尘浊气，算是半废了。”

    “有那些路理论上可行的？”贾瑛很好奇。

    “最理想的路自然是破而后立，重修道基，我破是符合，立却只存在于理论。”

    “重修……是缺少先天阳炁吗？”

    “没错。”贾代儒幽幽一叹，满是落寞，“每个人在母胎时都会孕育先天阳炁，可炼气士在周天点化阴质的过程中，先天阳炁消耗一空，这种神物目前只在母胎孕育时可以产生，不能提炼，不能保存于外，几乎是没办法再获得。”

    “明白了。”贾瑛若有所思。

    “太爷之后的打算如何？”

    “之后……”贾代儒苍老的面孔雕刻着岁月的痕迹，此刻尽是茫然，道：“修行无望，可能会选择平静了却余生吧。”

    “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了。”老人的眸子中浑浊渐渐多了起来，“可惜没能看到瑞儿变好，看不到他的未来啊，是我的原因，只顾着研究，都没能教育好他……”。

    然而他眸中的落寞、失望越聚越多时，贾瑛喝道：“太爷，几百年都熬过来了，还差最后一步吗！”

    “可前面已经没路了。”老人积累了几百年的疲惫倾泻而出，让他看上去又老了不少。

    “通灵宝玉不是让我这个天生无炁的人都改天换命了么，我们只要知道如何使用，肯定可以使其功效恢复。”贾瑛捏着通灵宝玉，信心满满。

    贾代儒的眸子在一瞬间炽盛，然后很快暗淡，摇头道：“就怕等我老死了，都没有研究出结果，我的大半生，几百年的光阴呐，就是这么过来的。”

    “……”贾瑛深刻意识到一个人执念深刻和放下执念时其实都差不多，难以以言语打动。

    左思右想，他咬牙，准备祭出大杀器。

    “没有先天阳炁，其他东西可以代替吗？”他先抛出问题。

    “有，但都是难以捉摸、难以追求，游走于虚空的圣物，水月镜花罢了。”贾代儒不欲再谈这个。

    可面对贾瑛坚定的目光，终是列举了几样：“天地初开的混沌气、传说自仙界坠落的北极仙光，或者说炼气士开窍时，以观想法勾动天地自然，从初升的朝阳中牵引的先天紫气，都与先天阳炁同源，可以代替点化阴质。”

    说完，老人神思沉坠，意志逐渐消沉下去。

    “我有先天紫气。”贾瑛沉声道。

    贾代儒眼皮轻抬，目光微怔，先是试探性与贾瑛的目光交流，然后枯瘦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宝玉……我，我一把老骨头了，你不必用这样的话语来抚慰。”眸中的浑浊散去，老人目光幻灭，产生了若得若失的期待感。

    “不是抚慰之言。”贾瑛的声音铿锵有力，摇头道：“当初我开窍时，引来紫气长河涤身，后面才发现通灵宝玉截留了一部分，目前分散在我体内，每日温养窍穴……”

    贾代儒腾的一下站直了身体，苍老的面容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眸中绽放奇异的光芒。

    贾瑛面色平静，放开自己的心神，道：“太爷请一观！”

    “嗡”

    奇异的力量弥散，贾代儒眉心处光芒一闪，一个几乎要朽掉的小人，与其面容一般无二，自泥丸宫内跃出，转而跳进了贾瑛的身体之中。

    接下来，贾代儒看到了令他浑身震颤的画面，人体宇宙浩瀚无边，窍穴所化的星辰大片都是荒芜枯寂的，目前小半被点亮，并且已经有‘气’在窍穴中翻腾。

    “他才开窍几天？”贾代儒震撼，心中衡量一瞬，发现自己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天赋也比贾瑛差几丝。

    “未来可期……”老人默然，想起来自己夭折的修行路，若没有那件事，朝廷金銮殿的前排未必缺少他一席。

    接着，他看到了星辰之外，无尽虚空中游动的紫气，正如游龙般，垂落下道道仙光，温养星辰，点化阴质，他瞬间激动莫名。

    “真的是……先天紫气！”

    道道紫光散发氤氲的瑞霭，对贾代儒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数百年的沉寂，呕心沥血，近乎疯魔，只为寻回斩落的道基，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绝望与无奈，恨意绵绵，让他以为此生报仇无望，不曾想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大哥，兰清，还有斐儿……我会重回巅峰，为你们报仇的！”近乎朽烂的小人情不自禁的往紫气靠近，伸出手想要摄取。

    然而下一刻，紫气所化之游龙忽然暴动了起来，一个甩尾，轰的一下将贾代儒的元神扫出极远，直接跌出了贾瑛的身体。

    “为什么？！”

    贾代儒的元神目眦欲裂，希望在眼前却不能抓住，这是一种巨大的落差，可他也不敢再上前，感受到了紫气足以威胁其安危。

    贾瑛收敛心神，问道：“太爷，所言非虚？”

    “为真！”

    贾代儒平静下来，爆发出巨大的生命活力，精神状态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

    “不瞒您说，我目前也拿这些紫气没办法，处于被动状态，但希望已经近在咫尺了，太爷！”